第四章

他大大方方走进书房。

香权赐笑着说:“连环,你长得像大人一样。”

连环也笑。当然,他已经是大人。

“连环,你看,那日我才同你父说,我们已经老得不堪。”他语气亲切,指着椅子叫连环坐。

连环却听出他内心有点凄苦。

“老连说你要进大学,暑期到我公司来实习如何?徐可立可以教你。”

又是徐可立。

“你同他都会是出色青年,社会要靠你们接棒。”

连环很尊重地默默聆听。

一轮客套之后,香权赐有点倦容,他又说:“我的身体不好,比不上你父亲壮健。”

他走到长窗前,向下凝望。

连环知道他该告退了,站起来说:“香先生多保重。”

香权赐回头,“多注意学业。”

连环轻轻开门走出走廊。

那天晚上,父母对他说,进了大学,希望他寄宿。

连环差些想大声疾呼:不,我不介意做仆人之子,你们不必把我往高处送。

案母的用心太过良苦。

他闷得往外边跑。

找到林湘芹,建议看电影,从一家戏院走到另一家,连看三套喜剧,才消除烦恼。

接着问湘芹:“还有什么节目?”

湘芹咕哝,“眼都花了,还去哪里。”

连环低着头笑,他是普通人,湘芹是寻常人,他们在一起才无牵无挂。

饼两日,香宅又出了宗特别新闻。

徐可立亲自来找连环。

连环见他脸有温色,不知何故,礼貌地迎出来。

徐可立开口:“拜托你连环,开车到学校去接一接香紫珊。”

连环立刻知道有事。

“本来应该我去,但是我实在生气,不想见她。”

连环莞尔,又闯了祸,这是阿紫本色。

他把补习学生遣走,立刻驾小车往女书院。

阿紫并不在门口等他。

连环停好车,走进学校。经过查询,才发现阿紫被拘留在教务室。

教务主任看上去是位德高望重的女士,怒气冲冲走出来,连环见她脸色,立刻明白徐可立真是聪明人,找他来做替身。

教务主任劈头便问:“你是香紫珊什么人,她父母为什么不来。”

好一个连环,气不急脸不红,不答反问:“请问香紫珊犯什么事?”

教务主任瞪起铜铃般眼睛:“香紫珊已经被开除!”

连环深深吸一口气,“可否求情,可否给她一次机会。”

“不行,没得商量。”那位女士斩钉截铁。

连环见无可挽回,便也转了语气,“那么,请把学生交出由我带回家。”

“她还没有向我道歉。”

“她已经被开除,没有必要向你道歉,快快释放香紫珊,校方无权拘留学生,她再不出来我去报告派出所。”

教务主任在职二十多年,颇积聚了一点权威,几时听过这等无礼言语,一般家长上来拜见名校老师,几乎要亲吻她的手背。当下她气得脸色煞白,“怪不得,怪不得,由你这种家长把她纵容成这样。”气得簌簌地抖。

她以为连环是香紫珊大哥。

“香紫珊是一只烂苹果,校方不惩罚她,”教务主任指天发誓,“社会也会惩罚她。”

连环毫无惧色,重复要求:“请立刻把香紫珊交给我。”

“姑息养奸!”她拂袖而去。

连环独坐候客室等候放人。

幸亏不到五分钟香紫珊便出来了。

她笑容满脸,“连环,我早知道你是我的朋友。”

“坐下。”

“让我们快快离开是非之地。”

“坐下。”连环提高声音。

香紫珊看见粗眉大眼的连环似有点动气,只得轻轻坐下。

连环诚恳地问:“可否告诉我,你犯了什么过错。”

阿紫眼睛一亮,他竟然不知道。

恰才上课,教务主任因香紫珊功课恶劣命她站立当众点名指责。阿紫越来越不耐烦,抄起一本硬皮书便用力摔到洪论滔滔的老小姐身上去。

香紫珊没想到有人会避不开。

那本书正打在她鼻子上,竟打出血来,整个课室为之沸腾。

来接她的连环竞不晓得此事。

全校都知道了。

本来要报警,然而声张此事,对校方名誉大有影响,故此急召香家家长来训话。

谁知反而被连环痛斥一顿。

“说呀。”连环追问。

阿紫委屈地答:“我测验偷看。”

连环疑惑,“校规这么严?照说一次大过也就足够。”

阿紫微笑,“管它哩,有些人一点点权柄在手,就拿鸡毛充作令箭,我们走吧。”

连环见她一点不在乎,便想说她一两句,却见香紫珊笑嘻嘻无牵挂,便不忍心。这女孩子吃苦的时间多,开心的时刻少,算了吧,反正本市有的是女校。

连环叹口气,“还不走?”

一路上阿紫嘴角孕育着一个诡秘的微笑。

连环怵目而惊。

他在香夫人脸上见过这个笑容,他一直不明白香夫人到了绝境为何还要笑得如此魔魁。

此刻又在香紫珊的脸上看见。

隐约间他只觉得她们母女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连环把香紫珊送到大宅门口。

阿紫蹬蹬奔上楼梯。

“站住。”

她猛一回头,见是徐可立。

徐可立冷峻地看着他,“又打老师?”

香紫珊倔强地说:“与你无关,你有空不去做姐姐的跟班倒管起闲事来。”

徐可立摇摇头,“阿紫,我认识你七年,发觉你真是彻头彻尾的坏孩子,不可救药。”

阿紫脸色一变,随即嘲弄地辩道:“有人不这么想。”

“你是指连环吧,他是个老实人,你不应欺侮他。”

阿紫拔尖声音,“他是我朋友,我很尊重他。”

“但愿如此,但愿他不要小觑你,但愿你不会玩弄他。”

阿紫泪盈于睫,“你为什么老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你对姐姐从来和颜悦色。”

“你姐姐是单纯的女孩子。”

“爸爸与你一直不喜欢我。”

“阿紫,那是不对的,你这样说不公平。”

“父亲不喜欢我,因我长得太像母亲。你呢,你不喜欢我,是怕香宝珊妒忌。”

“胡说八道,”徐可立转身,“这件事我一定要向香先生报告。”

香紫珊迫下来,“徐可立徐可立。”

她趋向前拉住他,伸出两臂,搭住他的双肩,“求求你,帮帮忙。”

徐可立正想轻轻拂下她的双臂,香宝珊已在门角出现,神色不悦。

阿紫见到姐姐烦恼,不但不解释,反而把双臂收紧一些。

徐可立连忙尴尬地用力挣月兑,扔下她们姐妹俩,急急走进书房。

香宝珊冷冷看着妹妹,“这次又是什么,次次都叫徐可立救你,他不累,你也该累了。”

香紫珊反唇相讥,“最累的应该是你,姐姐,十六年来不住在父亲面前说我坏话,造谣生事。”

“我所说的都是实话。”

“对你有益的才是真话。”

两姐妹的争吵全落在捧着蒔花进来的连嫂耳

为免两位小姐尴尬,她识趣地躲进偏厅去。

连嫂巴不得耳朵可以关上,免得清晰地听见两姐妹争吵。

只听得宝珊说:“每个学期换一间学校,一不对就把首饰衣服往街上扔,故意缠住我的男朋友,难道不是事实?”

“香宝珊,我恨你。”

“你恨每一个人,你的世界是恨的世界。”

连嫂来不及躲避,已见阿紫冲进偏厅来,穿过长廊,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连嫂抱起花瓶,只听见大小姐冷冷地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连嫂抬起双眼,笑道:“我刚刚进来。”

“有没有见到二小姐?”香宝珊追问。

连嫂佯装莫名其妙,“二小姐在这里吗?”一边说一边走开。

两姐妹年纪这么小就如此难相处,谁家的男孩不幸,才同她们攀交情。

连嫂做梦也没想到那会是她的儿子连环。

香紫珊跑到工人宿舍爬上橡树探望连环的房间。

她摘下椽子扔进房中。

连环见是她,忍不住问:“你又来干什么?”

“我来看我在世上唯一的朋友。”

阿紫语气真挚,连环默默不语。

“你没有挨骂吗?”

“我才不怕。”

连环伸出手臂挡扔进来的橡子,“喂,不要折磨大树,它比我们早出生,在地球上更有地位。”

“徐可立说这棵白橡树起码有六十岁。”

又是徐可立。

却不承认徐可立是她的好友。

“它能长到三十公尺那么高。”

连环微微笑,“也是徐可立告诉你的吗?”

阿紫不回答,“你们一家没有搬来之前,我已经常常到树上玩耍。”

连环顿生怜悯之意,阿紫一直是个寂寞的小孩。

“在最高的树丫上,往大屋看,什么都一清二楚,你试过吗?”

连环的心一动,像是猜到了什么,又不能决定。

“出来,连环,我们一起爬上去。”

“别疯,树顶有六七层楼高,太危险。”

“呵哈,你不敢。”用起激将法。

“是,我是不敢。”连环既好气又好笑。

这女孩,刚被学校撵出来,却若无其事。

“来。”阿紫伸出手。

连环到底年轻,按捺不住,灵活地随阿紫爬上树梢,两人身手敏捷,互相扶持,很快到了树顶。

阿紫说得对,居高临下,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连嫂在后门正在吩咐司机办事,厨子挽着作料回来……。

连环忽然想起,阿紫看到的,一定比他还多。

此时她正无忧无虑采摘树叶插到头发上,连环帮她把叶于排放在头顶似扇子般散开,活似一项冠冕。

阿紫活泼地笑,躲在树梢,好似传说中的精灵山魅。

连环赞道:“多么好看。”

阿紫盼望地问:“比姐姐更漂亮吗?”

连环从来不觉得香宝珊有什么优点,他的眼神给阿紫一个肯定的答案。

阿紫随即说:“看。”

徐可立与香宝珊双双目前门出来登上红色的跑车,滑下大路。

他俩状至亲热,看得到徐可立只用一只有手把住驾驶盘,另一只手,与香宝珊相握。

阿紫收敛欢容,转头问连环:“他们会结婚吗?”

连环看得出来,徐可立与香宝珊的婚事早已受到家长默许。

“徐可立会是一个好姐夫。”

阿紫听到随即把叶冠扯下,撇下树去,身子接着滑下树干,一下子去得踪影全无。

连环情绪也忽然滑落,盘坐树上不出声,默默看着阿紫奔回大宅。

阿紫被禁足一星期。

徐可立忙着替她找新学校做新校服。

新学期开始,林湘芹对连环说:“大学的功课好像更清闲。”

连环像是没听到,过一会儿他问:“喜欢一个人,比那个人喜欢你多,是否一种痛苦?”

湘芹的心“咚”一跳,她小心翼翼地打探:“谁,谁喜欢谁多一点?”

连环不语。

湘芹并不笨,忽然知道这两个人当中没有她,于是强笑问:“你在说谁?”

连环回过神来,“我只不过有点感喟。”

湘芹问:“是我们的朋友?”

连环不肯再说。

湘芹觉得这些年来,她似在叩一道永远不会打开的门,本来她顶有耐心,打算守在门外,直到连环心扉打开,可是今日她才发觉早已有人穿门过户,登堂入室,如人无人之境,湘芹如有顿悟。

何必去理那个人是谁,是谁不一样,何必查根问底,自寻烦恼。

湘芹在该刹那如释重负,脸色样和起来。

她微笑道:“别胡思乱想,我们是学生身份,有什么资格去研究谁爱谁更多。”

连环骤然涨红面孔,向湘芹投去感激的一眼。

傍晚,连嫂替儿子打扫房间。

她纳闷地说:“这么多橡子从何而来,不小心踩到怕会摔跤。”

连环放下书本:“不要扫不要扫,随它去。”

连嫂懊恼地说:“你比你父亲还要怪。”

到了那一个冬季,橡子落满草地,医生进出香宅的次数更加频密。

傍晚老连边喝啤酒边说:“东家应该早进医院。”语气十分惋惜。

连嫂说:“他与你同年,我看你好像还打算活多五十年的样子。”

“挺穷的时候一直以为财富可以解决一切困苦,可是你看香氏,大宅背山面海,他从来不看风景,花圃整理得那么出色,一贯视若无睹,成日成夜就关在书房内,他到底在密室内做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香先生自我判监,是个永久徒刑。”

老连叹口气,“说得好。”

那一个晚上,连环睡到半夜,被轻轻哭泣声惊醒,伸手想开灯,触及轻轻柔肌。

他在黑暗中坐起来。

连环当然知道这是谁。

阿紫伏在床角饮泣,“我父亲快要去世了。”

连环安抚她:“他会痊愈。”

“你已多月没有看见他,他不会好。”

“喂喂喂,”连环轻抚她长发,“别诅咒他。”

两个少年的声音都低得无可再低,似自言自语。

阿紫把头埋在连环胸前。

连环取笑她:“我还以为你一点也不爱父亲。”

阿紫毫无犹疑地答:“我恨他。”

但是对他们父女来说,爱与恨的界限并不分明,浑饨一片。

第二天一早,连环听得母亲抱怨,“老连,把电话号码改一改行不行,最近从早到晚都有人拔无头神秘电话来烦扰。”

“会不会是女孩子找连环?”

“只得一位林湘芹罢了,”连嫂的精神来了,“这个女孩子没话讲,大方稳重,又自小看到大,简直没有一丝缺点。”

老连认同,“确是个端庄可爱的少女。”

“可是连环懒洋洋似不懂抓住机会。”

“这些事是注定的,你不用着急。”

连环等在电话旁边,一响,马上接过。

他不顾对方是否愿意说话,便轻轻说:“医生会尽力控制病情。”

那边过一会儿放下听筒。

连嫂问:“谁?”

连环答:“同学提我带笔记。”

又是除夕,连嫂忙着为两个家庭准备过年,工夫做到十足,却搞不起气氛。

没有人想过年,也没有觉得过年有什么重要。

满桌菜肴摆出来,只略拔动两下,一听见门铃,立刻跳起来去开门给医生或律师。

香紫珊向徐可立央求:“让我陪陪父亲。”

徐可立犹疑,“他不想见你。”

香紫珊推开徐可立,却被香宝珊拉住,“不准你去刺激他。”

“他也是我的父亲。”

香紫珊推开房门进去,徐可立与香宝珊尾随,阿紫走近。

香权赐缓缓转过头来,浑浊的双目良久才对准焦点,轻轻说:“你来了。”语气无限盼望。

徐可立马上知道他认错了人,阿紫却以为父亲牵记她,前去握住他的手。

香权赐看着她良久,忽然醒觉,拂开阿紫的手,“是你,走开。”

“父亲——”

“走开,”香权赐喘着气,瘦瘪的脸上泛起厌恶的神色来。

香宝珊连忙拉开阿紫。

只听得香权赐的声音说:“你不是我的孩子。”

房间里三个年轻人同时呆住,面面相觑。

这时区律师与医生一起赶到,示意孩子们出去。

阿紫脸色苍白,把徐可立带至一角,“父亲为什么说我不是他的孩子?”

徐可立见她一额汗,十分不忍,“你太顽劣,香先生气头上不上说过一次你不像香家女儿。”

“不,这次他的意思不同。”

“你不要无中生有。”

香宝珊在一边冷冷看着她,阿紫忽然忍受不了姐姐的目光,想逃出去。

区律师匆匆出来,“可立,快去把连环找来,香先生有事问他。”

徐可立立刻去办事。

区律师见到香宝珊泪盈于睫,香紫珊脸色煞白,不禁安慰她们:“不怕不怕……”说了两句,只觉空洞,自动停止,叹了口气。

徐可立回来说:“连环马上到。”

香宝珊悄悄问徐可立:“父亲为什么传一个仆人的儿子?”

徐可立用目光制止她。

连环来了,还穿着大学堂白衣白裤制服,他低头疾走,目光没有与任何人接触。

楼下的佣人们见到他,议论纷纷,交头接耳,待他走近,又即时肃静回避。

连环都不加以理会。

徐可立陪他走进香权赐的书房。

连环静静地坐下,满心悲哀,低着头握紧双手。

香权赐虽然斜斜地坐在安乐椅上,连环却觉得他是被看护摆在座位上,他颈项与手足俱已松软,好比被人弃置的一具提线木偶。

他动了一动。

徐可立趋向前去,“香先生,我先出去一会儿。”

香权赐挥挥手,示意他留下。

连环渐渐习惯室内幽暗光线,他目光只逗留在香氏身上一会儿,便缓缓垂首,不忍心细究。

他外型已经不大像一个人,皮肤干黑,戴一顶帽子,遮住稀疏的头发,双目深陷,声线模糊。

他开口了,讲的话叫两个年轻人讶异。

声音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说的竟是:“你们可晓得爱一个人,比那个人爱你为多,应该怎么做。”

徐可立莫名其妙,惊愕地看着他的恩师。

连环却猛然抬头,深感震荡。

香权赐似看到他俩不同的反应,颤抖地举起手,指着连环,“你说说看。”

徐可立大奇,这愣小子不可能懂得如此深奥的问题。

可是连环日来已想得非常透彻,他微微一笑,轻轻答:“我不会让她知道。”

香权赐如有顿悟,喃喃地重复:“不让她知道。”

连环又说:“她永远毋需知道,这纯粹是我的事。”

香权赐如醒醐灌顶,伸出手来抓住连环,悲哀地问:“我知道得太多?”

徐可立皱起眉头,用神聆听,仍然弄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只见连环点点头。

饼一会儿香权赐又问:“连环,你到底有没有见过那辆红色的跑车?”

除对香权赐之外,连环从来没有说过谎,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答:“没有。”

香权赐苦笑,“老老实实回答我。”

“没有,”连环按住他的手,“从来没有。”

香权赐得不到正确的答案,反而安乐了,他说:“连环,很好,你保护香家真的护到底,我会重重报酬你。”

徐可立猜想这是他们主仆间的一个秘密,故只静静在一旁等候。

“可立,”香权赐唤他,“厚待连环,尽可能帮他完成心愿。”

徐可立连忙说是。

香权赐垂下头,良久不出声,似失去知觉。

连环警惕地看徐可立一眼。

他们刚要召护士进来,香权赐的眼皮又动了动,他轻轻说:“她真美,她真美……”

徐可立隐约知道他说的是谁,连环却完全肯定,他转过头,轻叹一声。

为什么人类的记性,有时会这样残忍地好。

然后香权赐笑了,他说:“你们出去吧。”

两个年轻人退出房外,刚刚迎上一室金红夕阳。

连环同徐可立说:“我先走一步。”

徐可立十分喜欢这憨直的年轻人,“连环,有机会我们合作办事。”

连环笑一笑,到处都有机会,他不想与香氏的乘龙快婿发生太深切的关系。

他急急下楼去。

香宝珊出来问徐可立:“父亲与他有什么话好说?”

徐可立没有回答。

“我不喜欢这个人,他有一双野兽似的眼睛。”

徐可立笑,“你根本不认识他。”

连环打算自后门回宿舍,还未走到后园,就听见厨子跟女佣说闲话。

——“老连这个人真交了邪运,听说香先生遗嘱有他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区律师告诉你的?”

问得好,有智慧,真的,你怎么知道?

厨子咳嗽一声“你说,他们主仆之间,有没有不可告人之处。”

反而是女仆不耐烦起来,“有,他俩是多年失散的兄弟。”

厨子正要回嘴,忽然发觉草地上有个长长的人影,一抬头,看到连环擦身而过,他总算噤了声。

老连整日整夜在大宅侍候。

连嫂同儿子说:“林小姐明天来拜年。”

见连环没有反应,又说:“好几年的同学了,我们都很满意,总没听你说起湘芹家里有什么人,父亲干哪一行。”

电话铃又响起来。

这次连环不敢去听,倘若是那个人来打探消息,他都不知道怎么说好。

连嫂取饼话筒,立刻笑起来,“湘芹,是你呀,我爱吃什么,嗳唷,你别客气,我倒做了你喜欢的菜,明天早点来,连环?”连嫂转过头来,“咦,他刚刚还在,是他父亲把他叫出去……”

连环躲到楼上,耳边仿佛还听到母亲絮絮之语。

“连环,连环。”

连环立刻自床上跳起来探出窗口,却杳无一人,树顶高且远,阿紫不在丫枝上。

母亲与湘芹已经误会了,倘若任她们误会下去,或是自己也加人做误会的一分子,肯定有害。

明天吧,明天与湘芹说清楚。

不爱她的话,不需要很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