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
母亲去世后,由阿姨照顾我们。家里当然有佣人,不过那是不够的,佣人怎么可以替代主妇及母亲呢,所以阿姨一直以半管家半监护人的姿态出现。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八岁,妹妹六岁,现在我十八,妹妹十六,我们都快成年了,而阿姨也把她一生人最好的时间花在我们的家庭中。
本来她有一份很好的职业,但因为她下班后两边跑,所以时间上难以应付,很快就辞掉工作,开一爿小店,用两个售货员。
这家礼品店虽然开了多年,但生意非常马虎,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阿姨的宝贵时间全放在我们家里了。
我不是没良心,老实说一句,我与妹妹并不需要阿姨,都这么大了,自己难道不能照顾自己?但是她坚持要天天来督促我们。头三年是感激,后三年觉得讶异,现在颇认为她多余。
尤其是妹妹,根本与她合不来。
妹妹很刁钻,小姐脾气重,因自小没有母亲,父亲非常宠她,予她很多自由,所以对阿姨到现在还管她头管她脚的,表示非常不满,形诸于色,就差没开口。
我时常劝她,“阿姨是长辈,花了很多心血在我们身上,不得对她不客气。”
妹妹说:“在我们身上花心血?恐怕不对呢,她连爸爸都一样管。”妹妹学阿姨那语气:“‘力军,昨天晚上你在哪里?我等到你十一点钟还不见你人!’关她什么事?连阿英阿珍都看得出,这些年来,她在我们这里耗,不过是看中了爸爸。”
“不要乱讲好不好?”我推她一下。
“怎么不是?我们小的时候,她来相帮,还有个道理,此刻我们都快要嫁人了,她还一个人来乾坐,叫佣人把她当太婆似的服侍,这又是为什么?”
我笑,“你要出嫁了吗?恭喜恭喜。”
妹妹瞪我一眼。
我不会对阿姨这么反感。
至于妹妹,她的遭遇不一样,不知怎地,性格特别反叛,作风特别新潮,念的是国际学校,与洋妞混久了,十四五岁就开始化妆穿高跟鞋,所以阿姨跟她吵了又吵,两个感情不佳。
至于阿姨。
我怎么形容她好呢。
开头她是个活泼温柔的少女,母亲比她大五岁,很爱这个小妹,两人相依为命。母亲去世后,她受很大的打击,当时我与妹妹的确还小,如果父亲即时娶继母,我们不一定应付得来……我认为阿姨不是没有功劳的。
错是错在后来她并没有功成身退,反而在有意无意间暗示要父亲报答她,这多么令人为难。
所以说欠下人情债是最痛苦的事。
案亲即时给她一笔资金,助她做小型老板。但日子过去,她的意图越来越明显,她乾脆以半个女主人自居,盘踞我们的家,每一个人的行为举止都要得到她的批准,要多烦就有多烦。
本来她也有男朋友,也有自己的生活,但在头三年中她就把这两者都放弃,“侵略我们的家,还想当我们家的轴心”,这是妹妹的话,虽夸张一点,也形容得很逼真。
可是我知道阿姨的心愿很难达成。
她虽然长得不难看,年纪也不算大,但父亲心目中的女人不似她。
爸爸不止一次同我表示,她最欣赏母亲的幽默感。近年来,他又添增一项条件:女人要有知识。
阿姨两项都不及格。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为我们牺牲掉,但是这种牺牲是不必要的,自发的,我们一家三口并无要求她这么做。
渐渐阿姨变成一个笑话,谁也不对她认真,她爱来坐著,大家随她去,她不来也无人问津,于是她更加鼓噪,我们更加冷淡,整件事是恶性循环。
她才三十四岁!可是语气跟老婆婆一样固执横蛮。
有时我也同父亲讨论她,我的意思是:“其实外头的世界很大很美丽,我实在看不出为什么阿姨定要黏在我们家,对她自己不公平。”
案亲说:“她与你母亲有很深的感情。”
“母亲已经过世很久,她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下。”
“你劝劝她,这屋子里三个人,数你最与她谈得来。”
“现在也不了。”我笑,“不过比起妹妹,总好一点。”
案亲微笑。
阿姨越来越苦涩的原因是父亲越来越轻松。
我知道父亲有女朋友。
那位小姐姓辜,今年三十岁,他比她大十年,但是外型很相衬。
那位小姐很能干,廿四岁毕业回来,短短几年间,已为自己在一间美资银行打下基础。父亲与她很谈得来,常常约会,并且拍过照片,取回给我看。
“喜不喜欢?”
我与妹妹争着看。
妹妹立刻大声说:“喜欢──你们几时结婚?”
我与父亲会心微笑。妹妹想爸爸快快结婚,赶走阿姨。
奔小姐笑容很美,一看就知道是个开朗活泼的时代女性。
我拿看她的照片问:“什么时候给我们正式介绍一下?”
“时机尚未成熟。”父亲说。
“啊,是吗?”妹妹失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你也十八岁吧。”父亲微笑。
“要等我出国读书,好成全你们二人世界?”妹妹问。
案亲默认。
“也对,”我赞成,“为我们寂寞了那么多年,现在是得为自己打算一下。”
“亦有一个人寂寞了许久,听到这个消息会大叫大哭。”妹妹拍手。
“妹妹。”我阻止她再说下去。
“怎么?说错了?”她不服气。
“你别向她透露这个消息,我相信爸爸会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正式向她宣布。”
妹妹向我眄眼,“当然。”
案亲说:“你们两姐妹要尊重阿姨,你们实在蒙她照顾过,在你们母亲去世的头三个月,每天晚上都由她哄你们入睡,妹妹那一夜不哭哝妈妈……”
我不出声,妹妹也略觉内疚。
案亲叹口气,“好了,我要出去。”他站起来走开。
我推妹妹,“是不是?”
“开头我确是很感激她,后来她过火,那一点点恩典被她的诸多需索磨灭,我不隐瞒我讨厌她。”
“她总归是阿姨。”
“谁像你那么圆滑懂事?”她睹气,挽起沙滩袋与同学们玩风帆去了。
阿姨来的时候,就我一个人在家。
“怎么,”她又表不满,“一个个似游牧民族,这么大的家要来做什么?一天到晚没有人!”
两个女佣人斟茶之后全部躲进房内看电视去。
“你父亲呢?”阿姨问。
“我不知道,约了朋友吧。”
“你也不问他。”
我笑,“父亲的行踪再也没向女儿报导的理由。”
阿姨颓然坐下。
我客观的打量她。
她很瘦很小,本来秀美的轮廓现在很乾涩,薄嘴唇紧紧振著,像是永远跟人过不去似。
多可惜,我知道有许多三十岁的女人还很出锋头很时髦,完全不是阿姨这个样子。
我坐在她身边,同情地问:“阿姨,你为什么不穿得鲜一点?”
她没好气,“我哪儿来的时间去挑时装?”
“我觉得你有全世界的时间。”我讶异的说。
“什么?我一离开店就来这里,离开你们又回家休息,你还说我有时间?”她的声音提高。
我坦白的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花那么多时间在我们家中。”
“什么?我要照顾你们呀。”她站起来同我理论。
“阿姨,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们三个人都不需要你照顾,爸爸一直有应酬,近年晚饭也很少回来吃。而妹妹,她是一匹野马,谁也管不了她。至于我,我已十八岁了,明年要到波士顿去读建筑,名都报下了。”
我没想到这番话会引起这么大的波浪,这实在是任何人都看得出的事实,我们并不需要她。
但是阿姨一听到这个话整个人却簌簌的抖起来,她捏紧拳头,脸色发青。
她自齿缝间并出来,“你好没良心,是谁叫你这么说的?”她似要扑过来。
我退后一步,“没有呀,我心中这么想,嘴巴使这么说,我已十八岁,说几句话还得要人教不行?”
她含著眼泪,“现在你们两个长大了就不要我用开我?当初我可最为你们牺牲来著……”
她不但歇斯底里,而且又扯上十年前那一笔,简直不可言喻,就暗暗替父亲担心。
我举起双手投降,躲到房间去。
以往十年中,父亲好几次劝她不必太为我们若想,都被她驳回,硬说“你们需要我”。其实呢,是她需要我们才真。
我知道,父亲是为了去世的母亲,始终给阿姨留著三分面子。没料到这样一来,害了阿姨,也害了自己。
我躲在房内听音乐,直至外头传来争吵声。
我彷佛听见是妹妹的声音。
不得了,这俩位碰在一起,大事不妙。
我连忙自床上跳起来赶出去。
只见妹妹已经涨红面孔站在大门,阿姨则挡在她面前不准她出们。
“你怎么回来了?”我问。
“同学失约!”妹妹说。
痹乖,两个人都心情不好。
“现在又干么?”
妹妹说:“换了衣裳去看电影,这个阿姨无端端不给我出门。”
“你看看她那件低胸衣裳,像个吧女。”
我想主持公道,客观地一看,领子是低一点,但也不似阿姨所说那样。
我正要开口作鲁仲连,只听得妹妹说:“你这个老姑婆,我穿什么关你屁事。”她推开阿姨,去开门。
阿姨还想去阻挡妹妹,她得理不饶人,指著阿姨说:“趁好收吧,我爸爸快要结婚了,我就不信他新太太会随得你在这里疯疯颠颠,神经兮兮!”
妹妹说完拉开门走得影子都没有。
不得了不得了,打击上加打击,我很想避开阿姨,但她顶住大门,我出不去。
只见她大惊失色,两行眼泪簌簌流下来。
我实在不忍,“阿姨,来坐下,快别这么著。”
“你同我说老实话,”她紧紧抓看我的手,“你父亲外头有人?”
我劝说:“阿姨,他现在是单身汉,有结交异性朋友的权利,什么外头里头的。”
“你们好,串通来欺侮我。”
我不耐烦起来,她用字全部属三十年前流行术语,她那么大一个人,竟然控诉亲戚欺侮她。
“他真要结婚了?”
“我不知道,”我说:“你何不问他?”
“你妹妹都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她说什么都不肯放过我。
“阿姨,我父亲的事,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我的嗓子也拔高。
“他不要同我说话,他冷淡我……”阿姨掩面哭泣。
“那是因为你要求得太多了。”我说:“他只是你的姐夫。”
阿姨忽然抹乾眼泪,“你懂什么,我自己同他说。”
阿姨抓起手袋要走。
我问:“你往哪儿去?”
“到他公司去找他。”
“即使他在公司,你也不能在他工作的地方打扰他。”
“怕什么,他是老板。”
阿姨这个人,她失败就在这种地方,完全不懂事,像个小孩子似的,也不会得看人面色做人,有什么事叭叭的叫出来,也不看看对象是谁,人家面色转了没有,终究吃亏的,还不是她自己。
“阿姨,不要去。”
“你们都蛇鼠一窝,我非去评理不可。”
“阿姨,”我拚命把她按住!“不要这样做,想想后果,别太冲动,你凭什么跑上他公司去吵?即使是妈妈在生,也不能这样!家事在家里谈,天经地义。”
经我死劝,仿佛有些生效,她怔怔中下来,还在滴眼泪。
我觉得阿姨根本不是生活在现实的世界里,这十年来她替自己创造一个神话世界,住进去,把父亲拉著做她的男主角。
这个梦该醒了。我不认为父亲会陪她玩这个幼稚的游戏。
案亲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过她任何东西,但是她不要相信事实,她有她一手。
照说像她这么聪明的人,不会看不到其中诀巧。
“阿姨,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我在这里等他。”
我再也没有办法,只得出门到图书馆去中。
我在傍晚才回家,只听得书房内有人哭。
从下午哭到晚上,阿姨敢情是有毛病。
没到一会儿父亲推开门出来,见到我他叹口气说:“劝劝阿姨。”
“劝得唇焦舌枯。”我耸耸肩。
“叫司机送她回家。”
阿姨仍然鸣鸣的流泪,我把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她益发哭得伤心,在后辈面前大失面子。
“阿姨阿姨。”我说。
她不出声。
“你还那么年轻,不要独门心思。”
“他真的要结婚了。”阿姨溃不成军。
她整个人伏在书桌上,浑身瘫痪如一堆泥。
“是的。”我喃喃说。
忽然之间,阿姨站起来,回家去了。
一整夜我为她担心,辗转反侧。
妹妹则拍手称好,“活该”,她说:“把我比作吧女,现在她可不敢上门来了吧。”
妹妹把阿姨的毅力估价太低。
第二天一早,她就逼著佣人做早餐,谁该吃什么,她全部有数。
但我最不爱吃火腿蛋,妹妹最恨白粥,爸爸胃不好,不适合吃烤面包,她全没注意到。
从没有见过这么失败的人。
我很为她悲凉。
在早餐桌子上,爸爸向我们宣布:“今天晚上有客人来吃饭。”
我立刻觉察到是谁。
妹妹问:“是辜小姐吧?”
爸爸说:“是。”
妹妹欢呼,眼睛却看著阿姨。
“就是我们一家子,”爸爸犹疑,“三个人。”
阿姨立刻抢说:“我也是一家人。”
案亲很坚决,“不,我是指,姓丁的一家人。”
阿姨嘴唇都白了。
我轻说:“阿姨,改天再请你。”
“我不走。”阿姨撒赖。
爸爸说:“我们之间一切话已经说得很清楚,自己人不必伤和气,你终究是孩子们的阿姨。”
“你还记得孩子们的母亲?”阿姨声音颤抖。
“自然记得,”父亲也很厉害,“所以才说你是孩子们的阿姨。”
他站起来取饼公事包去办公。
此刻连妹妹都同情阿姨。
阿姨握紧拳头,对我们说:“这个女人进了门你们就知道!”
我微笑。
妹妹却留下了神。
“她正是生育时期,养下弟弟,你们就完了。”
是该这样的,阿姨做人真是一套一套,活月兑月兑是老式女人的陈腐思想,后母良心个个墨黑,而我与妹妹很快会成为可怜的白雪公主。
抑或她想联同我与妹妹的力量来对付辜小姐?
我说:“我快毕业,要离开这个家。”
阿姨问:“那么你呢?”她看著妹妹。
妹妹有点紧张。她一向是个冲动的女孩子。
她说:“我也快走了。”
“哼!这两年就够你受的。还有你,别以为你一走了之,没你的事,将来你的学费什么的,有后母从中作梗,怕不会那么顺利,你还做梦呢,那么庆幸有个陌生女人进门,你真像白痴一般!”
我默默然,她并不是危言耸听,这些事都是有可能的,有几个后母会得对前妻生的孩子真有感情?
当然,我们会得很客气,客气数十载,直至老死,绝无问题。但百分之一百,我们会同父亲生疏,因为他将有他自己的家庭,有妻子,更可能有孩子。
于是我说:“阿姨,有很多事是无法避免的,我们可以做的,也不过是替父亲高兴,做子女无法不成熟一点,如果他现在不结婚,失去这个机会,以后便寂寞了。”
“你们父亲若果娶我,就不怕有这种事发生。”来来去去,她是为了自己。
我说:“但是阿姨,他不爱你。”
阿姨厉声说:“什么?到这种时候,他还有资格说这个话?他要对他的孩子负责。”
“但我们已不是小孩子了。”我笑,“阿姨,我不想再讨论这件事。”
我避到厨房去,问佣人今晚做什么菜请客,然后拉著妹妹去买水果。
妹妹聪明面孔笨肚肠,成熟身型小孩心思。
她害怕的问:“辜小姐会对我们怎么样?”
我没好气,“会把我们的头割下来挂墙上当标本。”
她尖叫。
“见鬼了你。”我白她一眼。
“大家都是在一只船上,你少骂我。”
“你几时见过十六岁的女儿还放不开爹爹的?”
她又不好驳我。
我挑很大的蜜瓜、杨桃、草莓,与妹妹两人扛回家去,发觉阿姨已经离去。
但她把母亲的相片自我们房中拿出来,挂在客厅中央,我笑著去把它除下。
妹妹说:“为什么除下它?”
“因为它应该挂在它原来的地方。”
“我还以为你怕辜小姐。”
“我为什么要怕她?但我也不会同她作对。”我说。
妹妹点点头。
“为爸,什么都为爸爸。”我拍拍她的背。
那天晚上辜小姐一到,我第一眼就喜欢她。
她很会打扮,很会穿衣服,神情有点累,但大致上看去并不见憔悴。
我招呼她,妹妹则坐在我身边。
案亲见我们这么客气,也放下心。
奔小姐并没有说很多话,亦无故意讨好我们,她只自顾自坐著,带一个温文的微笑,听我们对话。
我不反对这种气氛,一家子,谁都不用讨好谁,大家自然平和。
我看得出来,父亲很尊重她,他对她的爱不是那种炽热的疯狂的爱,但足够一辈子温温馨馨的生活。
案亲已寂寞长久,这次渴望获得归宿的肯定是他不是辜小姐。
看到辜小姐这样的风度,我知道一切已成事实,阿姨再叹息也无谓。
两个女人实在差得天同地,最主要人家有智慧,而阿姨没有,略遇一些小事,她便应付不来,只会得吵。这样子找什么对象?
我很惋惜阿姨的遭遇。
吃完饭父亲送辜小姐回去。
我与妹妹开始讨论这件事。
“你觉得如何?”我问妹妹。
“看样子阿姨说得对,我们将要失去我们的父亲。”
我苦笑,“很能干大方漂亮得体聪明深沉的一位小姐。”我说。
“阿姨只配同我们斗罢了,她哪儿是人家的手脚?”连妹妹也同情阿姨。
“辜小姐不会刻薄我们,但也不能妄想她会把我们视如己出。”我说。
“我们会不会成为朋友?”妹妹问。
我摇摇头,“有这么显著的利害关系,我们怎么可能成为朋友。你别担心,我们会维持一种很客气的关系。”
“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不会同你吵,你同她吵,她假装听不见,那还不是不了了之。”
妹妹很落寞。
“你想念阿姨是不是?要别人对你认真,还真不容易呢,除了她,还有谁会同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计较?”
妹妹怔怔的想了一会儿,她问:“阿姨会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恢复一个阿姨的身份,而不是女主人。”
“辜小姐会不会同她争执?”
“当然不会。”
“她会怎么样对阿姨?”
“当她透明。”换了是我,我也会那样做。
两个女人终于见面。
阿姨那日也刻意打扮,但完全不是那回事,很古老的衣饰,很老土的配色,头发做得非常硬,表情是酸涩的。
奔小姐一进来,明艳不可方物,一条细米金珠仿玛丽皇后朝代的串法,紧紧扣在脖子上,一套白色衣裳,料子极薄,还没到春天,已作这种打扮,但怕冷,又加一条雾紫色格子披肩。
我与妹妹默默观赏。
下意识我站得阿姨近一点。而妹妹向我这边移过来。
忽然之间我们之间产生某一种默契。
奔小姐并没有与父亲特别亲热,但父亲事事迁就她。第二次见面,我发觉辜小姐很会得拒人千里之外,她与任何人都淡淡维持一个距离,要是我没有看错的话,连父亲也不例外。
我很讶异!咦!他们不是已论到婚嫁了吗?,
也许现在流行这样,什么都要处之泰然,有你的总有你的,不必太紧张。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旁人那理得了那么多。
整个下午辜小姐都没有把阿姨放在眼内。
换了我是她,我也这么做,真的,算什么呢?这样一个形态暧昧,不能吸引目光的女人,何劳她的注意力?
那日我们三姨甥犹如三个孤儿,相扶相助。
待父亲与她离去后,我们才黯然商量以后的日子。
妹妹说:“我与姐姐要出去读书,阿姨,到时你会寂寞,不如一齐跟了来。”
“傻瓜,”阿姨眼圈红红,这对她来讲,真的双重打击,“你们还需要监护人不成?”
“那你呢,”我问:“你打算怎么样?”
“守住我那爿店吧,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掩住面孔,“我想得太天真,我太不懂为自己打算……”
妹妹忽然说:“阿姨,你还有我们。”到底血浓于水。
“是,你现在才开始自己的生活,也不太迟,相信我,阿姨,将来是很光明的。”我也鼓励阿姨。
妹妹嗤一声笑出来,“真肉麻。”
但阿姨也被她引笑,她随即别转了头。
我解嘲的说:“有什么法子?世事是会有变化的,我们既不能阻止,只好适应。”
阿姨点点头。她彷佛已经领略到什么。
希望她找到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