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昨天晚上,亮佳与林泳洋争执。

亮佳:“叫你泳洋,是希望你胸襟像大海般广阔。”

泳洋:“我天生小器又怎样,未婚妻连见我的时间也没有,我还不生气?”

“叶家办喜事,我过去帮忙。”

“说得好,是叶家,你又不姓叶。”

“叶家当我像自己人。”

“你别天真,你最多攀至管家地位。”

“林泳洋,你有欠大方。”

“亮佳,我俩应当在下月结婚。”

“仿效二小姐那样,注册旅行最好。”

“那么立刻去登记。”

亮佳犹疑,婚后有这个人管头管脚,凡事加插意见,自私小器地申诉抱怨……

亮佳又温柔地想:到底是这个人在她病时给她煮一锅白粥,是他陪了她这三年。

亮佳微笑。

赌一记吧。

开始的时候,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拿出来,都自觉相爱,却不过认识一两年光景,就决定终身在一起生活,以后,以后就看命运安排了。

亮佳自小吃惯苦,双手灵活,不介意做脏活粗活,家务可以一手承担,难不倒她。

她说:“好,明日去注册。”

“明天星期日,星期一早上七时正我去接你去登记。”

他们两人各举起右手,朝对方的手心拍过去,击掌为盟。

是,明朝就要去注册了。

忽然听得有人问:“想清楚了?最后一秒钟,退缩还来得及。”

亮佳以为是问她,吓了一跳。

定一定神,才看到是芳好问妹妹。

结好脸上出现一个凝重的表情,“跳了十年舞,也已经累透,纱裙被扯破,腰间无数黑手印,舞池里全是十五六七岁的小妹妹满场飞,也该是我这名前辈退下来的时候了。”

芳好说:“你能这样想,还算有点聪明。”

“方有成很适合我,我们是豆荚里的两粒豆,爱吃爱玩,胸无大志,不想管人也不想被人管,公司赚了钱,分笔红利,心满意足。”

芳好吃惊,没想到妹妹这样有自知之明,这几年她简直是大智若愚,诈癫纳福。

结好说下去:“讲得难听点,之后万一有什么不妥,也不致失救,家里总欢迎我,我仍是母亲的宝贝女,所以婚礼低调些好,以免大袍大甲,有头威无尾阵,千万成本,只演出一年半载。”

越说越像个大人,芳好已知道不必替这个小妹担心。

这些话亮佳全听在耳中。

叶结好无后顾之忧,玩倦了,遇着喜欢的人,结一次婚,无伤大雅。

她李亮佳呢?

别看这西化的都会已踏入廿一世纪,风气保守得很,像亮佳这种普通女子,一有闪失就被称失婚妇人,胸前扣上血红色歧视字样,永远不得翻身。

亮佳低下了头。

芳好走过来,“亮佳似有心事。”

亮佳点点头。

“你想谈谈吗?”

“芳好,我与泳洋约了明晨去注册结婚。”

芳好一怔,“这样仓卒?”

“再迟疑就结不成了。”

芳好笑笑,不出声,不给意见。

片刻亮佳苦笑,“好像是一件不受欢迎的杂务,干掉它,好腾出工夫来做正经事。”

芳好看着她不响。

“我爱泳洋吗?”亮佳自问自答:“我是名孤儿,一直向往有个家,身边是忠实可靠的伴侣,养育一子一女,整日为他们忙进忙出,不再瑟缩在床角孤苦流泪。”

芳好抬起头,“泳洋是个好对象。”

“他小器。”

“他不是完人,你我也不是,这并非不可宽恕的罪名,泳洋平时在公司是个很大方爽快的人,他着紧你才会受到掣肘。”

“想到明早,有点食不下咽。”

芳好说:“不要勉强。”

“泳洋未必等我一辈子呢,我又没有娘家。”

“你有一双手。”

亮佳伸出双手,仔细端详,“看样子真得用它一辈子了。”

“亮佳,明日我们决定什么时候出发往杜索道夫。”

“我从未去过德国。”

“你可放一天假游览观光。”

第二天一早,亮佳已经穿好衣裳等未婚夫上门来。

她练习台辞:“泳洋,对不起你。”

“泳洋,请允许我工作多两年。”

“泳洋,你若愿意等的话……不等,也不会责怪你,是我没福气。”

“泳洋,我今日不能去注册处。”

七时正,门铃一响,人来了。

亮佳想呕吐,她红着双眼挣扎着去开门。

糟糕,门外站着两个人,林泳洋身后是方有贺。

他把上司请来,分明是找他做婚礼证人。

“早。”他们进来坐下。

亮佳斟出咖啡,双手颤抖,杯碟格格响。

她紧张得不知如何开口。

泳洋似乎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他像是整夜尚未睡好。

方有贺轻轻咳嗽一声。

亮佳看着他。

“亮佳,泳洋深夜来找我,我们谈了很久,今早我决定陪他来见你。”

亮佳点点头。

“亮佳,他觉得,呃,今早是匆忙了一点。”

“什么?”

这时,林泳洋忽然提起勇气,亲自开口:“亮佳,我们不如冷静一下,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不会再威逼你献身,一切容后商量。”

亮佳张大嘴巴。

他悔婚?

同她一样,他退缩了!

本是好事,但是亮佳又恍然若失,噫,被他占了上风,着了先机,开口在先,现在变成是他不想同她结婚。

亮佳发呆。

不过,她的双手已经停止颤抖,全身回暖,呼吸回复畅顺,由此可知,她也大大松口气。

目的已经达到,何必计较谁先开口。

她问:“那么,方先生来做什么?”

“他来做中间人。”

亮佳好气又好笑,“你怕我打你?方先生是保镖兼挡箭牌?”

方有贺说:“亮佳,他胆怯。”

“我要回公司了。”

亮佳取饼外套及手提电脑。

“亮佳——”

亮佳温和地说:“话全讲完了,我俩顺其自然吧。”

坐在车子里,亮佳一语不发。

她也不见得是生气,一直保持微笑。

到了目的地,她向方有贺道谢,一个箭步街上办公室。

会议室里有好几个果男,赤着胸膛摆姿势。

是,蝴蝶会带同两个内衣模特儿到德国参展。

亮佳过去坐到芳好身边。

芳好悄悄同她说:“二号同七号都好。”

亮佳一看,随即点头,这两个比较有性格,一号是华裔,长脸,单眼睑,一张满族脸,属洋人眼中标准华人,高大扎实,身段却不夸张。

七号是欧亚混血儿,五官俊美,长发,倒三角型胸膛,六块月复肌惹人注意。

二号叫斯健,七号叫布朗。

他们只穿着蝴蝶牌弹性内裤。

芳好说:“男性内裤只得两个变化:宽身,俗称拳师裤,紧身,叫简短裤,半个世纪以来从无创新,六年前CK把商标织入裤头橡筋上,才有一点新意。”

“当然也有人做荧光内裤。”

“蝴蝶的颜色维持在褐、白、灰。”

“我们有什么特色?”

芳好扬声,“七号请过来一下。”

那壮男立刻走近。

芳好说:“以质料取胜,薄、贴、吸水,模特儿请说一下感觉。”

七号说:“穿了比没穿舒服。”

“就用这句话。”

七号继续:“却又得到可靠的保护,穿上外裤,不见一丝痕迹。”

亮佳笑,“内在美。”

“但是终究蝴蝶出售的是料子,不是设计。”

一号自动发言:“设计多花妙也无用,不舒适不实际,难以吸引用家整打购买。”

“摊位设计、海报、单张、赠品,全在这里了,方有贺会联络当地代表,他才是卖设计的人。”

亮佳看一号与七号的履历表,“嗯,两人都会说法语及德语。”

这年头,做模特儿也讲内容。

这时,芳好转过头来,“你不是今晨去结婚吗?”

“取消了。”

芳好点头,“缘份一至,水到渠成,凡有些微勉强,不如稍候。”

“原来双方都没准备好。”

人事部同事过来说:“一号与七号请出来签约。”

落选模特儿也各支车马费。

这时,亮佳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但是听见叶大小姐问:“特大号在什么地方?”

只见一个日本相扑手模样的年轻男子腼腆地走出来。

他穿着浴袍,大块头,肉腾腾。

亮佳愣住。

芳好谆谆善诱:“请月兑下袍子。”

亮佳忍住笑,别转面孔,咬住嘴唇。

只见胖子月兑下外袍,真是特大号,他身量不高,看样子足足有两百多磅重,一身白肉,叫人吃惊。

他只穿着内裤。

芳好非常关心地问:“感觉如何?”

胖子见对方如此专业,镇定下来,据实答:“我从未穿过这样舒适的内裤,从此胖人有福。”

亮佳明白了,她再也不觉可笑。

芳好问:“你会继续购买蝴蝶牌内衣?”

“一定,跑不了。”

“除出舒服,还有其他好处吗?”

“纯棉,防敏感,易洗易乾,不变形,尺码齐全,以后我不必往北美洲买内衣了。”

芳好伸手拉一拉他内裤橡筋,“这个位置勒不勒?”

“好极。”

胖子一拉裤头,居然还有几寸空位。

芳好认真地说:“你不如随蝴蝶牌到德国帮助宣传。”

“我?”胖子意外。

“北美有千多万人体积同你相仿,买家肯定知道这个市场。”

亮佳心中佩服。

胖子如遇知己,“是呀,真实世界里人有高矮肥瘦俊丑,可是你看广告上的内衣模特儿,全体只得廿四岁高大俊美兼大块月复肌,喂,我们不是人?”

芳好点头,“那么,跟我们出发吧。”

胖子忸怩,“我这个体重,上飞机——”

“让你坐头等舱。”

他笑了。

秘书进来,一见他,吓得退后一步。

亮佳连忙帮他披上浴袍。

他感激地说:“两位小姐人品真好。”

亮佳心中暗叫一声惭愧,刚才她险些笑出声来。

小胖出去了。

芳好说:“光是北京市就有五十万名超重男子。”

“会不会是我们太瘦?”

芳好感慨,“我们哪敢胖。”

“你是大小姐,不该这样说。”

芳好忽然讲出心事:“家母生育后发胖,被丈夫批评‘你现在穿什么都不好看’,于是努力节食做运动,等到瘦了下来,对方已经离家出走,之后再也没有胖过。”

亮佳恻然。

“我不会歧视胖人。”

“我也是。”

芳好笑,“他们是一个庞大市场。”

“北美设有加大码服装店,款式虽然比从前多,选择仍然有限。”

“衣服与鞋子却越小越可爱,全世界崇尚纤腰,名女人全穿零号或二号成衣,风气奇突。”

亮佳笑,“我不及格,我穿六或八号,鞋子穿七号。”

“你不像那么大。”

“我最怕窄衣,有些太太专爱小码,穿得膊位爆线,腰围挤得轮一轮,这是为什么?整洁舒服即是美,我少穿时装,我有我一套,人穿衣,不是衣穿人。”

芳好说:“你是好汉。”

亮佳停一停,“不过男人还是喜欢花裙子。”

“男人坏品味。”

亮佳说下去:“我又最怕中年太太穿得混身血红站人群中抢镜头,像不像圣诞老太?”

芳好拍手,“所以家母衣橱一件红衣也无。”

这时身后一把声音传来:“什么事这样高兴,可否分享?”

原来是方有贺来了。

亮佳说:“我要打点外头的事。”她走出去。

芳好问:“贵客可有特别的事?”

“我也想到德国去一趟。”

“摊位只售男子内衣。”芳好笑吟吟。

有贺一怔,她这样看低他,当他去看果女?

他不禁有气。

“你是贺成负责人,你当然可以随团出发。”

“几时走?”

“后天。”

“天气已经很冷了。”

“我们不会有时间逛街。”

“芳好,为何这样拚命工作?”

芳好慢慢答:“无论做什么,认真一点的好。”

“可是如此仆心仆命。”

“外头有劲敌,据我所知,杨氏与黎氏也会出席这次展销会。”

有贺点点头,“订单有限,你得到的一定是别人失去的。”

“你来就是说这个?”

“泳洋与亮佳把婚期押后了。”

芳好说:“他们的事他们自会处理,旁人不宜插手。”

有贺忽然问:“这样理智,会有快乐吗?”

芳好的声音冷下来,“我的事我自会处理,旁人不宜插手。”

她推门出去,留下有贺一个人呆坐。

半晌,亮佳进来拿东西,“咦,方先生你一个人在这里?”

有贺转过身来。

亮佳看到他漂亮的面孔上有一丝失落。

她不禁问:“方先生有话想说?”

他答:“有,但是,没有听众。”

他落寞地站起来。

亮佳笑答:“方先生太谦虚了。”

“亮佳,告诉我,叶小姐平日喜欢什么,她有何消遣?”

“她的嗜好很普通,她爱吃,不挑剔,闲时看侦探小说,听流行音乐。”

真的毫无新意。

“她心底下最盼望什么?”

亮佳愕然,“我不知道,这是叶小姐的私隐。”

“你们是姐妹淘。”

“叶小姐待人亲善,可是我们也不会越界,我与叶小姐是上司下属关系。”

“亮佳你善解人意,精乖伶俐,林泳洋几生修到。”

亮佳微微笑不出声。

他说:“到了德国再算吧。”

亮佳不知他指什么,是届时再努力追求吗?她不敢理老板闲事。

上司越是随和,越要尊重及保持适当距离,上司若难以服侍,更需噤若寒蝉。

到了飞机场,才发觉只有方有贺及肥胖模特儿乘头等,叶芳好与其余同事坐在经济客位。

方有贺大表意外。

他顿足,立刻去换飞机票,可惜三等换头等易,头等转三等难,他徒呼荷荷。

航空公司见贵宾不悦,立刻派员安抚,那人大惑不解:“方先生,去年你一共乘搭本公司飞机二十三次,全属头等,今日经济客位全满。”

方有贺扬扬手,叫他毋需再讲下去。

真没想到叶芳好如此克己。

他们很热闹,一行数人挤在一起玩牌聊天看书,说说笑笑,十分开心,羡煞方有贺。

他只能在头等舱与小胖下国际象棋,三两小时之后,已经腻到极点。

他偷偷与亮佳说:“我与你更换位子。”

亮佳悄悄答:“叶小姐随时要与我说话。”

她俩坐在两个俊男之间,不愁无人殷勤服侍,两名助手在旁边听音乐打拍子。

“为什么不坐头等?”

“叶小姐说出差费用越省越好,需为公司着想。”

方有贺对叶芳好又多一层认识。

这十多小时的旅程是白白浪费了,他与伊人隔着半架飞机。

半夜出来巡视,看到他们累极入睡,横七竖八,连一向端庄的芳好,都把头枕在壮男的肩膀上。

这边肩膀应该是他的,方有贺酸溜溜地想。

他一个人回头等舱看电影。

小胖在吃宵夜,大快朵颐。

他呆了一会,也闭上双眼。

终于忍不住,又回去看芳好,发觉她已醒来,正在手提电脑上做功课。

他蹲在走廊上,与她说话。

“我替你在奥登堡酒店订了房间。”

芳好说:“我跟大队在市区租了一间两房公寓住。”

方有贺着急,“那种地方要茶没茶,要水没水,多不方便,全队都来住奥登堡好了,费用由我负责。”

“这不是豪华旅行团,一行七人,开销需精打细算,我们是小鲍司,量入为出才是正经。”

方有贺呆在那里。

“公寓主人去了度假,暂时出租,地方虽小,设备齐全,欢迎参观。”

方有贺颓然。

这时,服务员请他回座。

芳好朝他微笑。

方有贺觉得这是一种惩罚,他从前的女朋友,一个个磨着他无论什么都要求最贵最好最高,忽然碰见一个刚刚相反的叶芳好。

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

又一个意外,原来同行的团友统统没有寄舱行李,唿哨一声便可以上车。

方有贺大惑不解,“展览品呢?”

亮佳笑,“一早托速递公司寄到。”

他们租了一辆七座位,朝他摆摆手,绝尘而去。

方有贺拖着一件大行李,觉得自己既落伍又老套,简直是上一代的人。

他懊恼之极。

回到酒店,淋浴后也不休息,换上便衣出门,吩咐司机驶往舒密特展览馆。

早上九时,天空彤云密布,随时要下雪的样子。

走进展览馆,只见人山人海,多个摊位负责人已经开工。

找到三十八号,看见七个同伴全体穿上贺成牌浅灰色运动衣裤,好不整齐,连俊男与小胖均一起加入落手落脚干活,叶芳好站在一张小櫈子上指挥,凝聚力非同小可。

方有贺鼻子有点酸。

他简直爱慕这个女子。

他趋向前,“我可以做什么?”

芳好想一想,“我刚想去买早餐。”

又吃?

他立刻把握机会,“我去。”

芳好说:“丰富一点。”

“遵命。”

在门口他碰见行家黎氏夫妇。

“咦,方少爷也在这里。”

他俩十分优悠,像是来度假般,可见工夫全交给手下。

他们告诉他:“杨芝芝的八十八号摊位十时正有舞狮表演。”

方有贺转身,拨电话回大酒店,叫经理听电话:“我要求外卖。”

“方先生,我们不做外卖。”

“我给你十五分钟,我要五客烤牛肉三文治,五客烟三文鱼软乳酪三文治,十杯大咖啡,送到舒密特展览馆,我在A号门口等。”

经理没办法,“方先生,你是贵客——”

“我不会亏待你。”

他挂上电话。

早餐十五分钟后果然送到,由二师傅亲自押送。一共四只大纸袋。

方有贺给了丰富小费,“明朝、后朝,一样照送。”

二师傅笑,“方先生尽避吩咐。”

方有贺捧着食物进内。

亮佳欢呼一声,“这么快有得吃。”

打开盒子,香闻十里。

“咦,”有人说:“什么快餐店做得这样好三文治?”抢到手狼吞虎咽。

只有芳好心中有数。

小胖问:“我吃两份可以吗?”

有贺答:“这二份全是你的。”

他自己只要了一杯咖啡。

他看着他们把摊位搭起来,挂上贺成及蝴蝶字样,心中感动。

就在这时,众人听到锣鼓声。

芳好愕然,“这是甚么一回事?”

“杨氏摊位舞狮。”

“大会规定不准有类似活动,以免场地变成杂技汇演。”

“杨氏通过外交人员联络高层,这是某领使馆助庆节目,独一无二,只不过凑巧在八十八号摊位前演出。”

芳好点头,“我明白了。”

亮佳说:“我去看看。”

“正式展出后日才开始,杨氏已经开始搞作,不容小觑。”

芳好答:“杨氏宣传费用庞大,并无盈利。”

小胖手脚勤快,把杂物收拾乾净丢掉,又回工作岗位。

中午,方有贺站得有点累。

亮佳与管理员交涉,指出灯架上有三枚灯泡不亮,这番投诉,全靠模特儿布朗做翻译。

他走到黎氏摊位去参观,只见几个外籍临时员工在按章工作,毫无诚意,计时收费,年轻经理正与洋妞搭讪。

方有贺自觉幸运,力不到不为财,今次一定可以接到订单,因为客户眼睛雪亮。

他拉大队去吃自助餐。

奥登堡酒店变了他们饭堂,饱餐后又挽一大篮水果到现场分着吃,士气高昂。

方有贺笑,“原来我负责粮草。”

芳好给他戴高帽:“三军无粮不行。”

做到展览馆收工,又去中华街吃中国菜。

这样乱吃,芳好仍然腰肢纤细。

饭后跟他们到小鲍寓参观,只见三个女子睡一间房,四个男人睡另一间,打地铺,睡袋整整齐齐排地上,似行军,又像学生露营。

厨房有一大箱泡面。

大伙轮流淋浴,换上贺成牌睡衣裤。

方有贺不想走,他带了一瓶红酒,自斟自饮,不多久,先醉倒在客厅梳发。

芳好替他盖上毯子。

小胖笑,“方先生真是怪人,他为什么不回酒店豪华套房?”

大家朝芳好眨眨眼。

他们开会至深夜才睡。

第二天芳好头一个起来,梳洗完毕,叫醒亮佳及助手,其余人等也纷纷起来,两间小卫生间挤满。

方有贺醒了,只觉人家一身肥皂清香,自己一嘴酒气。

他说:“我先回酒店,随后送早餐来。”

芳好点点头。

她头发湿漉漉,素脸,非常可爱,方有贺乘她不觉,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

大家看到,起哄鼓掌。

方有贺鞠躬,“谢谢,谢谢掌声。”

他回酒店要了十客奄列。

因为展览就在明天,气氛紧张,模特儿开始彩排,满场都是果男。

亮佳见了食物,欢呼:“民以食为天。”

“哗,伙食奇佳。”

芳好投以赞赏一眼。

布朗与斯健两个模特儿月兑下外套,吸一口气,站在摊位前,在所有俊男之中,毫不突出。

小胖说:“轮到我出场。”

亮佳说:“不,你是秘密武器,明天才轮到你,以免他人抄袭。”

因为亮佳已经看到,全场全无肥胖模特儿。

摊位已经摆好。

这大概是全球最多漂亮年轻男人的地方,亮佳看得麻木,她同斯健说:“你背上汗毛切记除掉,还有,腿上擦些婴儿油。”

又把布朗叫来,“你颈上长了疱,喝多点水,早些睡,明天搽遮瑕膏。”

助手忙着替两个模特儿吹头发。

就在这个时候,亮佳看到人群中有一张熟悉面孔。

不会吧,她苦笑,怎么会是他,不可能。

也许是心里思念过度。

可是,那人走近来,笑着叫她:“亮佳,有贺叫我来帮帮眼。”

真是林泳洋。

亮佳的鼻子发酸,眼泪噗一声落下。

她连忙伸手擦去,林泳洋过去与她拥抱,把下巴抵在她头顶上,他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亮佳哽咽。

芳好过来说:“咦,伙头将军找来生力军。”

她看到亮佳眼角濡湿,知道这一对台风打不甩。

林泳洋这次追上来是做对了,李亮佳出差在外,紧张、劳累,又置身陌生环境,心灵脆弱,渴望精神支持,林泳洋现身,胜过千言万语。

方有贺喊:“早餐来了,谁要芝士蛋,谁要火腿蛋。”

今晨还有果汁、牛女乃、水果,隔壁摊位的洋妞忍不住饼来讨一只香蕉。

总经理摆茶水档,大才小用。

第二天十时正,大会会长致辞,祝各个商家好运,一轮掌声,展览正式开始。

林泳洋陪方有贺走遍每个摊位,手提摄影机,摄录资料。

回到贺成蝴蝶一组,只见一个胖子穿着内裤站在摊位前,好几个超体重客户在亮佳面前询问详情。

亮佳向有潜力买主详细介绍产品。

有贺说:“看到没有,俊男反受冷落。”

“我不知道蝴蝶做特大码。”

“腰头四十二至五十二,是真正的超大码。”

“那边有模特儿演出默剧,又有人玩魔术。”

“全落伍了,噱头难敌实力。”

“蝴蝶牌原来是无敌牌。”

有贺说:“我去办午餐,你留下陪亮佳。”

他走出大门,发觉下雪了。

鹅毛般雪花,自空中缓缓飘下,落在他头顶肩膀,他本能地缩缩身体。

身后有人说:“最爱雪景,百看不厌。”

站在他身后是芳好。

他连忙答:“我也是。”

“来,我与你一起去中华街买雪菜肉丝面。”

“才三天就想吃家乡菜了。”

“去看看这边上海菜水准如何。”

雪花落在芳好额上鼻上,有贺伸手替她弹去。

司机把车开过来,他扶她上车。

“你瘦了。”

“展览完毕,回家一睡足就会胖起来。”

他想握她的手,她忽然把手拢进大衣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