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9)

子翔很幽默,“你是导师,我是学生,是我妈妈派你来?”

“容太太同我说,很担心你再去中东。”

“慈母多败儿,小时候,生气时我叫子栩BY,即败儿之意,那是否失败儿童?”

“即顽劣儿。”

“那时我们都不知自己是领养儿。”

“子翔,我还有私心,自杭州到南昌,不过数小时飞机航程。”

子翔考虑一会,“我可以跟你去看看。”

林斯很高兴。

他的瞳孔在兴奋之际会闪出一丝蓝光,比平时更似混血儿。

子翔轻轻说:“你们都对我真好。”

“因为你是一个好女子。”

“华人造字,所有坏字都用女字旁,可是到了好字,终于也不得不用女子拼成。”

“不是子女?”

“不,是女子。”

“不与你争。”

他们回到公寓,子翔读唐诗,林斯回复电邮。

电话铃响,子翔似有预感。

那边苏坤活一听见她声音便说:“林斯温文有礼,学问见识一流,在外交部前程远大,又懂得欣赏你。”

子翔微笑,“多谢你大力推荐。”

“我今晚前往菲律宾西市部巴拉湾。”

“让我拿地图出来。”

“子翔,珍重。”

“忽然婆妈地温情洋溢,何故?”

他低笑数声,挂上电话。

子翔打算稍迟去探访他。

林斯探过头来,“唐诗说些甚么?”

“月是故乡明。”

“说得真好,还有呢?”

“劝君莫借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全世界都没有更好的诗了。”

子翔放下诗篇抬起头打个呵欠。

她倒在自己床上睡熟。

林斯在小客厅睡沙发床。

大学时一个交游广阔的女同学请每位留宿的异性在睡袋上签名。

子翔见过那张睡袋,签名密密麻麻,蔚为奇观。

清晨,风劲,子翔醒转,不愿下床。

林斯端进咖啡,那香味像一缕魔术叫子翔微笑。

“真享福。”

林斯说:“我愿每天这样服侍你至终老。”

“真的包起洗熨煮?”

“是,如果不能亲手做,也会雇人代劳,绝对不用你操心。”

“呵,那我岂非成为废物?”

“时间可以用来做喜欢做的事。”

“四川是一个盆地,很难吃到海鲜,他们的名菜鱼香茄子里其实没有鱼,又嗜辣,吃了好去瘴气湿气,我爸说,抗战时爷爷曾带着他逃到四川,他染上虐疾。”

“看样子你会成行。”

“那不是我真的爷爷,但我亦想到四川看看。”

“子翔,生理上他不是你爷爷,容先生并非你生父,但感情上,没有比他们更好的父母。”

子翔回忆:“初中时代数做不好,他告假一星期在家,帮我做通算术题为止,我极度敬爱他。”

林斯点点头,“你去南昌教会一百个孩子算代数,也就等于报答他了。”

说得对。

深夜,子翊打电话来:“小妹,你的苏师兄失意地走了。”

“胡说,他去哪里都是高高兴兴。”“你为甚么不送他?”

“他拒人千里,他没打算安顿下来。”

子翊静了片刻,“你向他示意?”

“我把自己像一本书般摊开来,他看得清清楚楚,一点误会也无。”

“可惜。”

子翔讪笑几声。

做大哥的问:“林斯是甚么人?爸妈好像对他有印象。”

“他是个很麻烦的好人。”

兄妹都笑了。

接着三天,子翊子翔陪林斯进美术馆吃海鲜到山顶看房子参观大学,享受一般游客消闲的娱乐。

子翔面孔上雀斑淡却,手掌老茧月兑落,整个人像褪了一层皮般亮丽。

她伸一个懒腰说:“享福会成习惯。”

林斯轻轻说:“早知你这样漂亮,不敢造次。”

“甚么?”

林斯笑而不答。

他们三人在商场玻璃顶咖啡座喝茶。

子翊一向有购买彩券习惯,他到附近报摊去选号码。

一抬头,看到柜抬小小电视正报告新闻。

容子翊如同雷殛,他呆立了几分钟,看清楚字幕,忽然大叫一声,丢下一切,跑回去找妹妹。

他在咖啡座拉起子翔就走,急得如无头苍蝇,百忙中灵机一触,跑到电器店去。

子翔莫名其妙追问:“甚么事来个五百米赛跑?”

林斯也追着上来。

容子翊指看电器店里最新型号的电视机。

子翔与林斯一看,顿时静下来。

子翔张大嘴走近一步。

她看到苏坤活的照片在大荧幕上打出来。

字幕这样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专员苏坤活昨日在菲律宾西南部宾巴拉湾遭当地反政府游击队绑架,要求赎款二百万美元,我方已表态不谈判、不接触,并警告有关人士立刻释放人质,否则必然采取报复行动。”

照片中的苏坤活双手套看手铐,高举当地报纸,报上有清晰日期。

子翔心如刀割,眼泪夺眶而出,握紧拳头,低声说:“不,不!”

林斯立刻说:“我马上去了解实况。”

容子翊当机立断,“一起回子翔处商议。”

在车上子翔先觉十指痲木,接着面孔也像失去知觉,她这才知道,真正恐惧的感觉。

她不停搓揉两颊。

林斯握住她的手,“不要害怕,子翔,我们会想办法,两百万美金不是大数目。”

子翔十分苦恼,“不,游击队要的是威风,不是赎金。”

“美方怎会屈服。”

这时,子翔连双膝都开始麻痹。

她胃部痉挛,呕吐起来,刚才吃下的咖啡巧克力蛋糕一股脑儿喷出,全车酸臭。

林斯扶子翔下车。

回到公寓,两个男人分头办事。

子翔在浴室清理身体。

镜子里的她面如死灰。

她喝一杯清水,吸进一口气,才回到起坐间。

林斯低着头在电话中与同事密斟。

子翊见小妹出来,搂住她肩膀,“好一点没有?”

子翔点点头。

林斯挂断电话,“我立刻到菲律宾去一次。”

“林斯,你也危险。”

“他们只针对一个国家。”

子翊说:“林斯,阿苏是我老同学,如是要钱,我愿意略尽绵力,近年我在股市有些进账。”

“我明白。”

子翔说:“我也去。”

“不可,你留这里等消息好了,人多事乱。”

林斯匆匆出门,走到电梯口又回来与子翔拥抱。

兄妹在小鲍寓里沉默无言。

容子翊说:“我已通知岳琪姐来陪你。”

“琪姐有家庭有工作,怎好意思。”

“她傍晚可以到达。”

子翔用双手掩住面孔,“子翊,苏师哥是否还有别的身份?”

容子翊答:“我不知道,即使有,官方亦不会承认,他知道自己职责,随时有打沉可能。”

子翔不出声。

“我让你一个人静一静。”

子翔点点头。

子翊一走,她就斟出酒来喝。

她坐在电视机面前,反复地看刚才那段新闻。

所有新闻,过了三天就不再是新闻,七十二小时内找不到苏坤活,线索渐渐冷却,震惊平复,苏坤活这名字便会变成一宗档案。

子翔黯然。

这是他婉拒她感情的真正原因吧。

他知道他有个秘密,他随时会有危险,他没有资格向任何人示爱,叫任何人伤心。

门铃响起。

子翔去开门,门外是她的好友李岳琪。

“琪姐劳驾你了。”

“个多小时航程而已。”

“杰哥有无怨我?”

“他在台北,我们各有一具视象电话,你要不要试一试?”

子翔摇摇头。

岳琪放下行李,收起子翔的酒瓶,进厨房把碗碟洗净,煮一锅白粥。

她告诉子翔:“我记得小时候生活,真正稳定舒适,虽不算富裕,却从不愁吃喝,一家人在一起,绝少出门,每天见面。”

原来这就叫做幸福。

岳琪盛一碗粥给子翔,“吃了它暖暖胃。”

“琪姐我们认识多久了?”

“足足十一年。”

子翔叹口气。

“子翔,放开怀抱,一个男友遇险,另一个已赶去营救,算是不幸中大幸。”

子翔把头埋在双膝中间。

“幸亏不过是朋友,倘若是亲人,不知如何过日子。”

这一言提醒了子翔,苏坤活可有亲人?

电话钤响,岳琪代为接听。

岳琪叮嘱:“是容伯母,子翔,好好同妈妈说几句。”

子翔吸进一口气,用一把愉快与平静的声音与妈妈间话家常:“是,林斯已回到工作岗位,有,他向我提及南昌教书事,那处潮热?相信是,他的确很好,写得一手好字?我不清楚……”

连岳琪都佩服子翔强自镇定的本事。

深夜,她们刚朦胧入睡,电话铃响。

“子翔,看三十三台新闻。”

子翔连忙开电视,岳琪架上近视眼镜。

她俩看到映象吓住。

那是一张硬照,只见一个男子垂头跪在地上,有一只手握住一把枪,直指他太阳穴。

“……巴拉湾游击队宣称:苏坤活,现时已街知巷闻的名宇,经已遭到处决,遗体

可往附近坟场寻找,该张照片及消息由游击队电邮到当地报馆……”子翔用手紧紧掩住面孔,用力过度,双眼酸痛。

岳琪一直在她身后轻轻拍打她的背脊。

子翔觉得胸膛里像掏空一般,视象渐渐模糊,她全身乏力。

她不知该怎样应付这种事。

这时有人大力敲门,岳琪去看,原来是子翊赶来。

子翊一进门便说:“消息属虚报,绑匪故意混淆视听,警方相信事主仍然生还。”

只见子翔仍然呆呆地看着荧幕,似乎比刚才还要震惊。

子翊走过去坐到小妹身边。

他听见记者说:“苏氏妻子梅美禾在新泽西发表声明,呼吁游击队释放人质,让

他们一家团聚,梅美禾怀着七个月身孕……”容子翊不信这是事实。

他冲口而出:“他从没告诉过我!”

镜头落在一个样貌秀丽,脸容愁苦的少妇身上,她说:“苏坤活只是一个志愿团体工作者,他并无其它身份,请基于人道理由迅速释放他,我们母子等待他平安归家。”

镜头下出现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活泼粗壮,爬上母亲膝头。

(20)

子翊问妹妹:“苏可有跟你说过他有妻有子?”

子翔声音极低:“他没谈过私事。”

子翊追问:“他此刻同你是甚么关系?”

子翔只觉得自己的头颅重得像要掉下来,她掐住脖子帮着支撑。

“是我自己误会重重,与人无尤。”

子翊点点头,“我也相信,他不是骗子。”

岳琪问:“苏坤活为何有这许多秘密?”

子翊答:“我茫无头绪。”

“但是,他是你老同学。”

“他有权不披露身世。”

岳琪注意到子翔的神情反而缓和。

子翊说:“计划不变,我们仍然竭力营救苏坤活。”

林斯有消息来:“警方相信苏氏仍然生存,我已有线索,请汇赎款。”

容子翊写下户口号码,“我立刻去电汇。”

他匆忙离去。

岳琪说:“容子翊真英豪,二话不说,把巨款汇进陌生人户口,你做得到吗?”

子翔答:“那只不过是阔太太一套略过得去的钻饰价值。”

“你们兄妹都极有义气,一定是像容先生太太。”

子翔牵牵嘴角,他们两人的父母与容氏夫妇,可是三对完全不相干的人。

岳琪忍不住惊讶:“原来苏坤活有妻有子。”

子翔不出声。

“那梅美禾像是美亚混血儿,照孩子年纪看,两人结婚已有好几年,感情一直不错。”

“应该是。”

“世上最可怜是孤儿寡妇。”

“游击队会因此受到感动吗?”

“加上两百万美元赎金,应该差不多了。”

天朦朦亮起来。

子翔说:“我出去跑步。”

“不,容小姐,你给我留在家里,我心忐忑不安,左眼眼皮跳了一整天,请坐我身边。”

子翔说:“所有可以做的事已经做了,我想正常生活。”

岳琪叹口气,“那么,我们到唐人街买菜。”

由子翔驾车出去。

知道苏坤活有妻儿之后,子翔心中反而释然。

他不是孤家寡人,在远方,有爱他挂念他的至亲,容子翔不过是他的朋友,她大可放下包袱。

子翔手足渐渐暖和,蹲下挑梨子,一个十三岁小男孩出来说:“鸭梨一元八角一磅,木瓜三元三角。”

子翔又管起闲事来:“上学时间,你为甚么不在课室里?”

男孩答:“我妈妈在医院,令日由我看摊子。”

“她没大碍吧?”

男孩懂事地答:“她去生弟弟,明日可以回家。”

“恭喜你做哥哥了。”

男孩十分高兴,“可不是,又多添一名弟弟。”

子翔与岳琪挽着满满的菜蔬回家。

在停车场看到地下金光闪闪,有一枚新角子,岳琪走去拾起,“咦,好运气。”

她把角子交到子翔手中。

子翔觉得她真需要运气帮忙。

岳琪对她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人家丈夫被绑架。”

子翔啼笑皆非。

她知道岳琪好心提醒她:那是有妇之夫,不劳你操心,大家都很放心,你大可卸下包袱。

“他没有说明已婚,已经属于误导,在你家留宿,不避嫌疑,更加不该。”

“琪姐,这不是批评一个游击队俘虏的好时候。”

“他有甚么企图?”

“全无意图,一见面他就说明不是我的追求者,大家是手足。”

“绝非欲擒故纵?”

“琪姐,他的层次比你想象中高一点。”

“我不会放过他,回来一定问清楚。”

“他还会回来吗?”

岳琪沉默。

子翔说:“我们欢迎他回来,未婚已婚,他都是我师兄。”

回到小鲍寓,岳琪做了几个耐放的菜,像酱牛肉,炒鸡丁,焖四蔬,好让子翔自冰箱取出慢慢吃。

“你可是要回去了?”

“报馆忙得很,很羞愧不能久留。”

“琪姐你真是好朋友。”

第二天中午她临去飞机场还问:“有消息没有?”

“哪有这么快。”

岳琪千叮万嘱:“子翔,珍重。”

子翔点点头。

子翊上门来,放下报纸,“奇怪,发生这许多大事,世界还是运作如常:公司里照样明争暗斗,时装店客似云来,这令我深切思想:也许是放下屠刀的时候了。”

子翔忍不住微笑。

“赎金已经汇到,林斯已与游击队代表联络,希望付款赎人,林斯有一请求。”

子翔问:“那是甚么?”

“他说,或许你可以到新泽西去探访苏太太梅美禾,她们母子非常需要安慰。”

子翔怔住,“真羞愧,我怎么没想到!”

“林斯心思缜密,不可多得,我很少称赞人,这次由衷佩服。”

“做善事不如从本家开始,”子翔说:“我立刻走一趟。”

名字中有一支羽毛的子翔又去乘飞机,唉,幼儿取名字之际真得小心。

子翔先在附近小酒店落脚,然后买了食物水果玩具去探访苏家。

她租了一部车子,按照门牌在一个中等住宅区找到苏宅。

子翔去按铃。

她听见小狈吠,门一开,小男孩与小黄狗的头争看在门缝挤出来。

一把女声在门后疲倦地说:“我们不参加抽奖,不买任何电器杂物。”说完就要关门。

“苏太太,我叫容子翔,是苏坤活的朋友,我有他最新消息,向你汇报。”

大门飕一声打开,那女子声音颤抖,“他有消息?”

子翔点点头。

“请进来,家里一团糟,唉,我都没有心情打理家务。”

梅美禾太客气了,小小平房收拾得十分整齐,可见她悲伤中仍维持镇定自尊,这个女子值得敬佩。

子翔看着她憔悴而盼望的大眼睛,肯定地说:“他会回来。”

梅美禾怔怔地落下泪来,怕幼儿看见,连忙伸手抹去。

子翔微笑说:“我想喝杯啤酒,我慢慢把营救详情告诉你。”

她连忙斟出啤酒。

“可是官方已拒绝谈判。”

“苏师兄有许多朋友。”

子翔一边把礼物拆开给小男孩玩。

美禾说:“他叫乔舒亚。”

子翔送他一只会说话有荧屏宇幕的小小机械人,小孩非常喜欢。

子翔把他们的计划三言两语讲清楚。

梅美禾意外兼感动,“苏坤活太幸运了。”

子翔伸手按住她肩膀,“这是朋友应该做的事。”

“那大笔赎款——”

“由一个基金会拨出。”

先一轮容子翊与量子基金对冲着买卖股票,赢了不少,就当是量子基金捐款好了。

梅美禾松口气,脸上绷紧扭曲的肌肉松弛下来,五官更显得秀丽,随即她又担心,“游击队会言而有信吗?”

“他们也要服众,况且,经费不可少,留着人质无用。”

“子翔,你真是一个安琪儿。”

乔舒亚过来用手语表示肚饿,这时,子翔才发觉不妥,她抬起头来。

梅美禾轻轻说:“他天生失聪。”“呵。”子翔震惊。

“医院已安排明日替他做耳涡植入手术,我不打算改期。”

“对,我们得尽量正常生活,莫让恶势力得逞,我支持你。”

梅美禾看着她,“子翔你可愿意搬来与我们同住?”

子翔微笑,“我生活习惯极坏,晚上会像老鼠般跑来跑去吵人。”

这时,她的手提电话响了。

子翔知有重要消息,连忙接听,她站起来走到房间一角。

是林斯的声音,他说:“子翔?赎款已付。”

“人质呢?”

“他们将在一小时后在市集释放他,肉在斫板,无法不作出妥协,希望苏坤活吉人天相。”

子翔沉默。

林斯叹口气:“我已尽力斡旋。”他似筋疲力尽。

“我明白。”

“子翔,无论如何不可将付出赎款一事声张出去,美方讲究面子,对私人行动不表欢迎,亦不会认同。”

“知道。”

“我们等待好消息吧,稍后我将会合警方到市集寻人。”

电话挂断。

子翔转过头来,轻轻问梅美禾,“你都听到了?”

她苍白地点点头。

“明晨孩子几点钟去医院?”

“一早六时。”

“我来送你们母子。”

“那么早——”

“我是师妹,有事弟妹服其劳。”

梅美禾凝视她,“子翔,你那么有教养,出身一定很好。”

“是,我很感激我养父母。”

她意外,“你是领养儿?”

子翔点点头。

“啊。”

梅美禾忙着喂幼儿吃饭,子翔见菜式丰富,有鱼有菜。

那小男孩吃得又快又好,子翔大力称赞他。

忽然她俩听见咕噜咕噜,原来是客人饥肠辘辘,子翔难为情地笑出来。

“我马上同你做午餐。”

“我吃一只热狗便可。”

“子翔我有椒酱面。”

一定是苏坤活喜欢吃。

她做了一大碗色香味俱全的粗面,子翔埋头吃得碗脚朝天。

(21)

子翔一边抹嘴一边看钟,唉,原来只捱过三十分钟,还需过半个钟头才有消息。

“美禾?”

子翔发觉不见了她。

子翔一路找到起坐间,发觉梅美禾半昏迷倒在浴室。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去扶起她,只看到一地鲜血。

子翔吓得眼前一黑,她立刻跑出去打紧急电话召救护车,“快,孕妇早产出血昏迷!”

子翔急得全身是汗,面孔出油。

梅美禾申吟一声,子翔赶去托起她的头。

子翔落下泪来,“救护人员已经赶来,别害怕,我懂接生。”

救护车呜鸣赶到,三四个大汉冲进门来救人。

子翔连忙把乔舒亚抱在怀中。

不到十分钟,男护士笑着出来,“在家生养也十分安全,提早面世的是名男婴,小是小一点,完全健康,母子平安,小姐,你不如也一起到医院来。”

子翔又惊又喜,“是,是。”

一家人乘顺风救护车往医院。

那早产儿只得一点点大,哭声宏亮。

在救护车中,子翔紧紧抱住婴儿的小扮哥,忽然听到电话响,她连忙去听。

“子翔,打了十分钟都无人听,甚么事?吓坏人。”

“人质呢?”子翔急不及待。

“找到了!平安。”

子翔一听,混身虚月兑,力气全失。过一会才对林斯说:“你再说一次。”

她把手提电话贴到梅美禾身边。

林斯的声音:“苏坤活无恙,只有一些皮外伤,他被弃在市集垃圾堆里,注射过麻醉剂,已经送往医院。”

梅美禾听了,落下泪来,不住点头。

子翔同林斯说:“他醒来同他说:小儿子已经出生,母子平安。”

“原来如此,你与她们母子在一起?”

“我们在救护车里。”

林斯笑,“子翔,这次你这个义工可真派上用场。”

子翔也笑,“助人为快乐之本。”

她挂断电话,把乔舒亚紧紧抱在怀中。

到了产科,医生看护已在等候,母婴得到最好照顾。

看护对子翔说:“你俩先回去吧,他们需要休息。”

子翔轻轻说,“乔舒亚交给我,明早我陪他去儿科。”

梅美禾点点头,用手语向大儿叮嘱几句。

那孩子机灵地转过头来,圆滚滚眼睛看牢子翔,那神情,活月兑就像他父亲。

子翔对他说:“小朋友,我是子翔阿姨,这几天,你就跟着我了。”

子翔叫美禾教她一些手语,像“别担心”,“我爱你”,“妈妈就在附近”,练了几次,错误百出,变成“担心爱你”,“妈妈爱附近”之类,连看护都笑出来。

子翔带着乔舒亚回家。

她有她的一套,子翔十五岁已取得保母证书,专帮邻居太太们照顾幼儿赚取零用。

她先让乔舒亚吃饼干牛女乃当点心,轻轻说:“黄口无饱期”,那孩子看着她口型,忽然也说:“黄口无饱期”,子翔笑出眼泪来。

她帮他洗澡,换上干净衣服,喃喃说:“我也喜欢运动衣裤,可廿四小时穿着。”

接着,开了电视机,大家一起看芝麻街,瞌睡虫袭击子翔,她头一侧,一缕芳魂悠然入梦。

睡到一半,只觉左臂又痛又麻,她大叫:“不要切除我手臂!”

好不容易狰扎醒来,原来是个噩梦,吓出一额冷汗。

小小乔舒亚躺在她左臂上熟睡,怪不得压得又酸又麻。

她的手提电话响了又响。

林斯在那边说:“子翔,苏师兄与你说两句。”

子翔连忙说:“师兄,你好,这里有我,你放心休养,明日我陪乔舒亚做手术,美禾母子平安,婴儿叫伊莱贾,重四磅七安士。”

那边只传来模糊的嗯嗯声。

子翔轻轻推醒小男孩,“乔舒亚,同爸爸说话。”

乔舒亚留意嘴型,看看电话,忽然明白了,对牢电话叫:“爸爸,爸爸。”

子翔微笑,“你可以拨到医院与美禾说几句,那边号码是——”

林斯答:“他上颚受伤,需要做小手术才能清晰说话。”

“他们虐打他?”

“在所难免,若干皮肤亦被炙伤,这些都是小意思了。”

“新闻有无报告?”

“有,你随时可以看到。”

乔舒亚问子翔要果汁,子翔答:“手术前你需禁食十二小时。”

她分散他注意力,用手指荧幕:“看,爸爸。”

子翔呆住。

荧幕上已释俘虏长发长须,连站立都有困难,需警察搀扶,他面孔血肉模糊,不能辨认就是苏坤活,不过他一双眼睛仍然烱烱有神,好一个男子汉。

乔舒亚转过头来,“不是爸爸。”

子翔握住孩子的手。

新闻记者这样说:“人质苏坤活突然获得无条件释放,现在碧瑶美军医院治伤……”

乔舒亚咚咚咚跑到厨房去找食物,子翔追上去。

她给他喝一点咳药水,乔舒亚安定下来入睡。

子翔松口气。

这种重担背一日已经吃不消,对美禾来说却是终身职责,真正伟大。

子翔与医院联络,同主诊医生说明:“乔舒亚的妈妈在产科,是,她早产,但是情况很好,我是保母,叫容子翔,其实他们母子分别在二楼及八楼,她随时可以探访乔舒亚,没问题,好极了,明早准六时见。”

子翔在电子手账上这样写:领养父母更伟大。

她忍不住找妈妈说几句。

容太太问:“你又到甚么地方去了?”

“我在新泽西,有一个朋友生养,丈夫出差不在身边,我来做陪月。”

“你那同辈朋友都已结婚生子,你呢?”

“妈妈打蛇随棍上。”

“你是蛇吗?”

“这次事情结束我立刻来陪你。”

“这张期票可一定要兑现。”

天蒙蒙亮,子翔连忙梳洗。

她找到乔舒亚心爱的玩具熊,抱起他去医院报到。

乔舒亚醒了,吵着要吃。

“我们去看妈妈与弟弟。”

他听懂了,在汽车后座静下来。

进到医院先去见主诊医生,一转头,看见美禾走过来。

乔舒亚扑进妈妈怀抱,紧紧搂住,像只小猴子似挂在美禾身上。

美禾精神好得多。

她说:“苏同我说过话,他不久可以回来。”

“那多好。”

“子翔,谢谢你,你救了我们一家。”

“你辛苦过度,说起这种话来。”

医生说:“两位,请与乔舒亚说『待会见』。”

子翔吻别小男孩。

她又去育婴室看伊莱贾,他已经不用氧气箱,真是小斗士。

“有人帮你忙否?”

“我姐姐正从夏威夷赶来。”

“苏师兄也很快回家。”

“谢谢你,子翔。”

“我得走了。”

子翔与美禾道别,她顺手摘下紫水晶项链,圈在美禾颈上,“叫苏师哥转到大学教书,多些时闲陪家人。”

美禾点点头。

子翔回到旅馆,想收拾行李出发,可是双腿发软,倒在床上睡熟。

醒来,已是八小时以后的事。

到底乔舒亚不是她的孩子,否则怎么睡得着。

她拨电话去问情况。

看护说:“乔舒亚苏已经苏醒,手术成功,伊莱贾苏在母亲怀中。”

子翔松出一口气,收拾行李到飞机场。

在飞机上她又睡着。

飞机抵埗,服务员推醒她:“小姐,到了。”

子翔有点胡涂,“我在哪里?”

“小姐,旧金山飞机场。”

“呵。”子翔挣扎起来取手提行李。

“最近马不停蹄?”

子翔吁出一口气,“正确。”

“可是,你终于到家了,能够回家多好。”

子翔点点头,由衷地说:“你说得对。”

她拎着行李出了海关叫车子回家。

一进公寓大堂,老管理员便笑说:“容小姐回来了,你哥哥比你早半日到,买了糖果鲜花,他对你真好。”

子翊?

“他还带着女友呢,她也客气,送我半打松饼,还有一大暖杯咖啡。”

子翊最会收买人心。

子翔有心理准备,先按铃,再叫“子翊,子翊”

门打开,却是林斯。

老管理员认错人,大概在他们眼中,华裔的面孔全部差不多。

林斯满面笑容,“子翔,欢迎回家。”

子翔微笑而保留,“你怎么会有门匙,还有,你带了甚么朋友来?”

林斯莫名其妙,“朋友?”

有人自房内走出来,“子翔,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