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开门!裕松,你躲我也没有用的,今天我要跟你把话说个明白。”梅生生气地捶着铁门,惹得左邻右舍都采出头来看个究竟。
“于梅生,你走吧,我不想见你。”回答他的是从对讲机传来裕松那冷漠的声音。
被激怒的梅生气得用力踹着铁门,附近的住户有人走了过来。
“先生,你这样吵闹,妨碍了我们的安宁,如果人家不想见你,那就算了,你再闹下去,我们可要报警了。”
“不关你的事,只要裘裕松跟我把话说清楚,我马上就走!”梅生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了那个人几眼。
那个穿著睡袍的男人被梅生的眼神瞪得连连后退。“你……你别冲动,我马上就走。”
这时警车已由远而近地停在他们身后,几个穿制服的警员已伸手扭住梅生和那位邻人。
“有人通知我们这里有人闹事,你们有什幺纠纷到局里再说。”不顾梅生和那位无辜邻人的申辩,他们都被推上车,及时赶到的兰生和菊生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开着车跟在警车后头。
警笛声远去之后,紧闭的铁门呀然一声地展开。面色阴沉的裕松叼着烟,眼神凌厉地走出大门,狠狠地朝警车远行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液,点燃根烟,长长地喷出一串烟雾。
在他没有留意的当口儿,有条人影很快地溜进他那灯光幽暗的巨宅之中。站在晚风中吞云吐雾一番之后,他才带着狡狯的笑意返回屋内。
他缓缓地踱向客厅中那张孤立在宽阔空间中的椅子,俯身盯着那个嘴巴被条抹布塞住的老人。
“王律师,只要你好好的跟我合作,我绝不合为难你的,相反的我还会好好地谢谢你。”他拉出那条污黑的布条,神情狰狞地冷笑道:“你可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到时就不要怪我不懂得敬老尊贤啰。”
头发灰白的老人连喘了几口气,他的脸色因为愤怒而整个绯红,额头上也爆出粒粒豆样大的汗珠,“裕松,那份遗嘱是你父亲所立下来的,我没有立场也不可能去更改它。你父亲已经给了你太多了,超出了你所应该得到的。你怎幺可以贪求原本就属于裕梅的一切呢……”
“住口!谁说那些财产是她的?不,全都是我的,我要全部的财产。”裕松一步步地逼近王律师,伸手掐住他的鼻尖,“都是我的,裘家的一切都是我的!”
王律师很快地摇着头。“裕松,你明明知道那些财产全都是裕梅的。唉,我真后悔把真相告诉你,当初你父亲因为工作太忙碌而忽略你生母,等你妈被那个司机始乱终弃之后,肚子里已经有了你,你父亲心怀愧疚只好放开心胸的接纳你,甚至连财产都分给你一半,他是真心的把你当亲生骨肉地看待啊!”
“不,王律师,你年纪大了,记错了,裕梅才是她那不要脸的生母出去跟别的野男人生下的杂种,我是我爸爸的亲生骨肉,她不是!”裕松狂笑了一会儿之后,握紧拳头在空中挥了挥地吼叫,“只要你把遗嘱稍微更改几个字,我就不会再麻烦你了。”
“我不能愧对我的良心和职业道德,所以……碍难从命!”王律师对裕松在面前挥舞的拳头视若无睹,斩钉截铁地拒绝他的要求。
“你……”裕松瞇起眼睛地盯着他看,“难道我就没有办法从裕梅那丫头的手中把财产要回来吗?我不相信我找不出办法。”
“就像我当初告诉你的,你父亲一直骗你说你生母已经过世,事实上她还活得好好的,只是因为做了对不起你父亲的事,所以才隐居到山上去。要是你能说动裕梅跟你结婚,到时再去请你生母到法院申请亲权确认,让你回复到你生母的户籍跟姓氏,然后再跟裕梅结婚,那裘家的财产一毛也不会跑,谁知道你会那幺毛躁地将裕梅逼走,现在又在杂志上这样污辱她,我看你全完了。”王律师缓缓说着,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你……”裕松抡起拳头就要往老人的脸打下去。
“打啊,你干脆把我打死吧!反正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跟你一起离开我的事务所的,我死了你也月兑不了干系哪。”王律师说着还不停地挺起胸膛迎向裕松。
“可恶!”裕松愤怒地跪在地上,用力地捶打着厚重的地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假若没有裕梅的存在,这些问题全都不会有啊,如果没有于梅生的出现,裕梅一定不会拒绝我的,更何况她的心脏那幺差,要不是于梅生多事的让她动手术,说不定她现在早就死了,那裘家所有的财产就全都是我的了!”
深深地叹了口气,王律师语重心长地望着裕松,“裕松,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知足常乐的道理才是,裘家已经待你不薄了,你何苦要这样对待裕梅呢?好歹总是兄妹一场嘛。”
“不,我不会放过她的,我如果得不到她,别人也休想得到她,裘家的财产我绝不会让外人有染指的机会。我娶不到裕梅,自然也不能让她有活着嫁别人的可能……”裕松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不时地停下来喃喃自语。
“裕松,你可要想清楚啊,举头三尺有神明。”王律师听到裕松的话,骇然地劝着他。
“神明?哼,没有了钱,我就什幺都不是了。”裕松说着伸手解下了王律师的领带,满脸戾气地逼近王律师,“裕梅我会解决掉她的,但是我得防着你去通风报信,可惜呵可惜,以前我们合作得挺偷快的,谁叫你到最后关头寸踩煞车,否则,啧啧啧,你到现在才坚持那见鬼的良心和职业道德不是太迟了吗?”
“我以前之所以会偷偷的帮着你侵占那些股利跟利息收入是因为我可怜你;可怜你难堪的出身,也因为你是裕梅唯一可依赖的人。可是你越来越贪心,食髓知味,最后竟然还想吞掉裕梅所有的财产。似乎忘记了你只不过是裕梅亲生父亲所养的一条狗而已,只是用来照顾裕梅……”王律师的话未说完,裕松大喝一声将领带往他颈子套下去,用力绞扭地意图勒死他。
这时一直站在窗帘后聆听他们对话的男人暗暗焦急地在墙上模索着,啪一声地连晕暗的灯光都熄灭了。趁着裕松愣住了的一剎那,王律师不顾连绑在身上的椅子,跳起来朝裕松撞去,布帘后的男人也飞身而出,靠着不明朗的月色,对着裕松的下颚挥了记右钩拳。
在裕松像袋面粉似的倒了下去之后,那个男人找了把水果刀割断了缚在王律师身上的绳子,扶他站了起来。
“你……你是谁?刚才我们所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王律师紧张地吞吞口水,拉住那个身手矫健的人。
“我什幺都没听到,你快离开这里吧,兔得他待会儿醒过来……”男子望向昏了过去的裕松,满脸厌恶表情地说道:“还是你想让警察跟法院来管这件事?”
“不,不,拜托你,我快要退休了,事务所也要传给我儿子,现在可不能出任何事,否则一切都完了。”王律师吓得连连后退,胡乱挥动着手的大叫,“求求你!”
“那你快走吧,我也要离开了。”那个男子站在门前看着王律师拖着沉重不稳的步伐向山坡下的马路走过去,这才叹了口气地走向他停在僻暗角落的车子。
一阵急促的轮胎磨地声,墨色的房车很快地穿入进川流不息的车潮中,他疲倦地拿起大哥大。
“喂,黎瑾,我马上回来。”立即切掉电话,杜平心不在焉地吹着口哨,朝自己的家疾驶而去。
※※※
灰头土脸地自警察局走出来,梅生忍不住咒骂连连,瞇起眼睛地看着一左一右并行在自己身旁的兰主和菊生。
“你们两个别碍着我!”在兰生伸出手去阻止他想打开车门的动作之后,他脸色阴晴不定地警告着他们。
“大哥,刚才警察先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次只是口头申诫了事,如果你再跑到裘家去闹的话,他们可就要请你吃牢饭了。”兰生轻声细语地劝着他。
“是啊,大哥,我看裘裕松根本没有诚意想跟你谈嘛,你就是去十次八次也不会有结果的。”菊生也帮腔道。
梅生闭上眼睛考虑了一会儿才睁开眼,“难道说就任由他这样胡搞下去?”
“嗯,此路不通的话,那我们就从别条路下手。”兰生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自言自语。
“二哥,你的意思是?”菊生抓抓头困惑地追问着。
“裕松这里也问不出啥结果,那咱们为什幺不干脆直接找裕梅,那不是更省事?”兰生一弹手指地说。
“可是裕梅不是离家出走了?”菊生无奈地耸耸肩,“我们上哪儿去找她?”
兰生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菊生,动动脑筋:其实要找裕梅是再容易也不过了。”
“是吗?她总不会又回你们医院吧?”菊生还是如丈二金刚模不着头绪。
“菊生,裕梅不是好端端地每天在电视上晃来晃去吗?广告公司、经纪公司,再不然就直接杀到厂商那里问嘛!依咱们的魅力,我就不相信不能从那些年轻的女职员口中套出我们大嫂的消息!”兰生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瞄着呆若木鸡的梅生一眼。
“是啊,大哥,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查出那个古灵精怪的大嫂到底又躲到哪里去了。”菊生嬉皮笑脸地说道:“大哥,回家吧,那个裘裕松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幺药,不要理他了,咱们回家吧!”
在两个弟弟的推拉下,梅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生上兰生的车,他的车则是由菊生来开。坐在车上他越想越气却也莫可奈何的生着闷气,兰生也很知趣地闭上嘴巴,僵着气氛地回家。
※※※
随着流言越传越凶,神秘的梅仍是维持她一贯的低调和无所谓。既不提出辩解也没有任何行动,随着盛夏的气温逐渐升高,她也就越加受欢迎。
因为初次合作空前的成功,服装、家电、化妆品公司都以破天荒的天价要求梅继续为他们拍摄下半年度的广告。电影制片和导演、电视制作人甚至连秀场包档人,一波又一波地涌向杜平的经纪公司,逼得杜平得多聘用两位秘书小姐来过滤电话。
即使是如此的炙手可热,神秘的梅仍然只拍摄原先合作的千面女郎那件CASE,对别的邀约一律推辞掉。
千呼万唤之下,秋冬季的新广告片出来了。在广告公司的策划之下,仿效以前可乐公司由麦可杰克逊和玛丹娜的全球广告模式,在播出的前几周即开始频频打预告,终于在那天八点档之前,气象播出之后,三台同时播映出那段美得令人难以忘怀的广告——
不同于春夏季的明媚俏皮,新妆新衣的梅像尊女神般地自海中冉冉升起,发梢及身上垂挂满珍珠所串成的串饰,在她回眸深情凝视之际,那颗豆粒大的泪珠缓缓的溢出哀怨的眼眶,然后摄影机就此停格,配上那句柔和的旁白——我的美丽与哀愁,为的是我互古的等候。
谤据收视率公司的调查发现,在那段时间内的电视开机率高达八成,连电影院业者都抱怨票房受影响。街头的电视墙和家电卖场的电视机前,处处挤满了好奇的人们。
一分多钟的广告结束之后,人们仍三三两两地议论纷纷,丝毫没有想散去的迹象。对于那个神秘的梅的好奇心更是高涨,每个人都明显地注意她那枚戒指——那枚梅花型的钻戒——现在几乎街头上的女孩女郎女人们,人人手上都找得到一枚梅花戒了。
“好奇怪,她身上都是珍珠饰品,应该载个珍珠戒指比较适宜吧?”有个女学生诧异地说道。
“其实她戴梅花型的钻戒也可以啊,因为她就叫做梅嘛,我觉得很贴切啊!”在她旁边的另个女学生如是说。
一夜之间,原先贴着旧海报和看板的地方都撤换了。梅穿著围裙烤面包、打果汁、拖着吸尘器和小狈玩;宽大的工作裤配上拉出裤头外的衬衫一角,或是合身的乡村式裤装,洋溢休闲风味的宽松洋装;清淡的上班妆,艳光照人的晚宴妆,华丽的复古妆。梅果真幻化成千面女郎,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博取了所有人的叹赏。
“裕梅,为什幺不开灯呢?”黎瑾看到裕梅静静地伫立在阳台上,她走过去为裕梅加件外套,“有心事?”
“没有。黎瑾,爱一个人为什幺会是这幺件痛苦的事?我好想念他,一闭上眼睛我就可以感觉到他,我怀疑自己已经要疯了,否则为什幺满脑子都只有他?”裕梅闭上眼睛用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她低垂着头任风吹着长发。
黎瑾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很苦,对不对?这种苦我们这屋子里的其它人都尝过了,所以我们很能体会你的心情。杜平也说过他在你家听到你哥,噢,不,他根本不配当你哥哥的那个男人跟律师之间的对话了,真相大白,他才是那个私生子,你应该可以放心的过你的日子,因为他根本不敢对你怎幺样的。”
“我……我真不知道该怎幺面对他,我一直把他当成我亲哥哥般的尊敬他,没想到他只是贪图那些财产而已。而且还在于大哥面前如此诋毁我和妈妈,更在杂志上做那种不实的指控……”想起来就觉得难受,裕梅强忍着即将溢出跟眶的泪水,吸吸鼻子地说。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你可以不去理会那些莫名其妙的传言,你的那位于大哥……他才是你该在意的人。你打算什幺时候才跟他联络呢?”
“我……”裕梅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我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他,我想我是个懦夫,因为我害怕。”
“害怕?你在害怕些什幺呢?”黎瑾诧异地提高声音。“那个裘裕松已经不对你构成威胁了,我不明白你在害怕些什幺”
裕梅迷惘地摇摇头,“我不知道该怎幺说明我的感觉,虽然杜平已经找人去跟我哥哥把事情做了个了断,但是我不认为他会就此罢手。我太了解他了,他是那种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让天下人负我的人,小时候因为我吵着要他养的白文鸟,爸爸逼他送给我当生日礼物,在我生日的前一天,他告诉我,我生日的当天他会连鸟笼一起送给我,但是当我打开盖着乌笼的黑布时,里面的白文鸟是死的,而且是被一条我妈妈的珍珠项链吊在鸟笼里。”
黎瑾倒抽了一口气。“我的天,他……这幺残忍!”
“嗯,所以我才不敢跟于大哥联络,因为我哥哥他不敢动我,可是,如果他对于大哥做了什幺可怕的事的话,那会比杀了我更令我痛苦的啊!”裕梅说完咬着下唇沉思。
“为了这个原因,所以你宁愿自己在这里苦,也不让杜平答应他来见你?难道你不觉得他也会过得很苦吗?”
裕梅抬起头凝视远方的那颗星,“我知道,但是这总比害他遭到什幺危险的事好吧?”
“你别老是钻牛角尖,凡事往好的一面想……”
“凡事往好处想,做最坏的打算,这是我向来的想法。我负担不起失去于大哥的风险,所以我宁愿从来不曾认识他,那幺我就永远也不会失去他了。”晚风越来越急,扬起的发丝像张细密的网罩住了她,也遮去她腮畔的泪痕。
※※※
杜平冷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合身笔挺的西装,淡靛蓝的衬衫和稍带橘色花纹的领带,面前的男人似乎是在跟他比耐性似的,连续第三个星期的坐在他面前。
“于先生,我还是那句老话:很抱歉,梅不愿意透露出她的行踪。”他举起手阻止于梅生想说出口的话,“连电话也不能透露。”
“杜先生,我跟裕梅已经论及婚嫁,你可以问问她,她手上的那枚梅花型钻戒就是我送她的,我……”梅生急急地双手搭在桌上,恳切地说。
“很抱歉,千先生,我答应梅的。”杜平看到于梅生突然一垮的肩线,忍不住地想起自己在失去黎瑾那段时间的心情,他眼珠子一转地盯着送了咖啡进来又出去的秘书的背影,突然心生一计。
“唉,我身为梅的经纪人,既然答应她可不能不做到,所以于先生你从我这里是得不到任何线索的,倒不如另起炉灶。据我所知,那些办公室的小姐下班后都不直接回家,听说她们都会到街角的那家PUB去坐,那家叫“意外人生”的PUB的气氛似乎不错……”杜平说着有意无意地让话尾悬半空中地瞅着梅生。
梅生坐直了身子的扬起眉,“你的意思是……”
杜平夸张地看看墙上的钟,“差十分五点,我看那些女孩子们八成都在梳理打扮准备出去狂欢了。如果想约她们的话,我会赶在她们敲打卡钟之前出去!”
顿悟了的梅生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你,非常感激你!”他说着朝杜平伸出手去。
“咦,我说了或做了什幺吗?我可是个很正派的经纪人,答应了我旗下的艺人们的事,我是绝不会说出去的。”杜平意有所指地和梅生握了握手。
“是,是,谢谢你。”在梅生走了出去之后,杜平按下内线,“李秘书,若有人要请客的话,你们可以“不小心”地说出我家的地址和电话。嗯,要非常的“不小心”,好好去玩吧!”
望着空白的墙面,杜平发现上的自己的心情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他望着外头华灯初上的街景,突然想跟亲爱的老婆共享美好的夜晚。
※※※
听着CD中传泄出来的音乐,裕梅仍像尊雕像似的坐在阳台上,打通出去的阳台被季韦改建成玻璃花房式的小起居室。她并没有见到季韦和他那个能干的娇妻琬琪,因为季韦决定出国充电度长假而到欧洲去旅行,他温柔的妻子当然随行。
音乐由圣桑的动物狂欢节的水族和天鹅组曲到拉赫曼尼诺夫的帕格尼尼狂想曲,她仍深深地浸溺在自己的思绪里。在她面前摆着的是那只漂亮而略有缺憾的水晶海豚JOY,这是她未出院前竹影带到医院给她的——
“裕梅,我大哥一直很忙,所以没法子来看你。他怕你会无聊,所以要我把这只海豚带来给你作伴,他说你一直很喜欢这只叫JOY的海豚。”竹影将海豚放进她手里之后,随即忙碌地倒鸡汤和削水果,根本就避着裕梅疑惑的目光。
那是不是就是他的意思?他要分手……裕梅叹口气地将JOY放在手掌里,另只手温柔地抚触着水晶玻璃特有的温润沁凉。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懦夫,其实她并没有跟黎瑾说实话。她最害怕的并不是哥哥对梅生的任何不轨行动,她怕的是自己的心啊!她要如何去确定在病中岁月所感受到的真的就是她所冀盼的呢?
想了又想,在那幺依赖他的时候,他对她的感情是否纯为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情深;或者只是夹杂着兄长的关爱和老友的嘱托。如果如她所料,那幺在她完全摆月兑掉那些附加条件,只剩下赤果果的裘裕梅之际,从他跟中所见到的她,还是一如往昔他送这枚戒指时的挚爱吗?
忘了是听谁说过的:得不到的玫瑰有最迷人的芬芳;得不到的情人是永生的追寻。假如撤离了一切阻碍之后,我们未必能天长地久,那何不就如此保持适度的距离,让自己能一辈子地爱着他,直到生命的终了……
只是,她受不了让他痛苦,他的丝毫苦痛都像是有具无形的放大镜般地投射到她心坎里,令她感同身受地遭受那如爆裂般的疼痛。
唉,我该怎幺办?甚至她的心都因为每想到他就痛一次的令她如跌入万丈深渊。应该放开胸怀去爱吗?把自己毫无防备的心战战兢兢地奉献在他面前,等待着不可知的结果,或是将自私的心情宣泄而出,强求他允诺一生一世的相守?
黑暗中反而有股熟悉的安全感包围着她,裕梅将自己深深地理进那张舒适的大藤椅里,闭上眼睛地一再回想和梅生所共处的片片段段记亿。JOY就像是老朋友般地陪伴着她,在天际月色的投射下散发出奇异的光芒。
“JOY,我是不是很傻?每天都只会胡思乱想,月亮好美,他不知道会不会也正巧跟我一样地望着月亮……唉,我该跟查理、杜平他们去参加那些无聊的酒会才对,起码那可以让我在这幺美的夜色中麻痹自己,不再想他想到心痛。”哑然失笑的她像只猫似一跃而起,奔到酒柜前犹豫不决地浏览着里面各形各状的酒类。
“明天没有通告,也不用出门,那幺,今天就醉个痛快吧!”她打开酒柜,自言自语地拿出一瓶酒,倒了一大杯又拎着酒瓶子回到阳台的藤椅上。
“呵,萨拉沙提的流浪者之歌!我真幸福——有美酒,有音乐,还有我最好的朋友JOY……”她说着举起杯子遥向远方的月亮一出,“祝福我——全世界最幸福的裘裕梅吧!吧杯!”
她因为喝太大口而呛到,抚着胸口徐徐地再为自己倒一杯,已经无法分辨缤纷落下的泪水是为了什幺原因而如此的泛滥不绝了。
※※※
梅生怀着兴奋的心情,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圣母玛莉亚,感谢你的大慈悲,在我日日夜夜的祈祷中,您终于应验了我的祈求,让我得知我的裕梅的方向。现在我将不顾一切地向她所在的地方而去,感谢你,感谢这天上人间所有的神灵吧!
罢才杜平的暗示给了他极大的希望,他跟着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职员们到“意外人生”那家亚力的死党阿诺所开的PUB去。
那些女孩都十分健谈,她们热烈且熟悉地谈论着杜平、查理和那个超级巨星季韦所住的豪华大别墅。在捺不住心焦地询问之后,她们才懒洋洋地说出那栋别墅所在的方位,在着急的梅生为这些女人之间的茶余饭后感到不耐烦之际,那个送咖啡进办公室的秘书突然压低了嗓门地凑向其它人。
“告诉你们一个大秘密,我上回帮杜平送服装契约书回他家给陈查理的时候碰到一个人,你们绝对猜不到是谁!”她闪烁的眼神中装满了笑意地盯着梅生看。
“季韦?”有人赶紧猜了起来。
“我知道了!是那个野心家工作室的人?噢,那就是楚儿公司的楼楚楚?她可是今年年度最佳钻石女郎耶!”
就在梅生感到极度失望而想离开时,那个女郎说出了那个令他魂萦梦系的名字——
“才不是咧!他们哪有什幺稀奇,我们在公司就经常见得到。我说的是“梅”,那个神秘的梅。”她扬扬得意地看着哗然的众人欣羡的表情。
梅生陡然一惊地强迫自己已经站起来的身子又重新坐回椅子上,不等他提出问题,其它人早已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大串的问题,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听。
“她不化妆的时候也好漂亮,你们就不知道她的皮肤有多棒,唉,人家就是有本钱吃这行饭。”
“呃,我看她可能住在那里。因为她见到我之后,向我点点头笑笑就说要回她的房间了,黎瑾也说待会儿会到她房间找她……”
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梅生朝阿诺做了个手势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到车旁,心里因为太激动而使手剧烈抖动得几乎要打不开车门。
裕梅,裕梅,这个顽皮的精灵就忍心让人这幺苦苦地追寻,等呀等,盼呀盼的?
无论她是病奄奄的裕梅,还是那个散射出万丈光芒的神秘的梅。在梅生心里,她永远是他亲爱的小精灵。
全心都悬在找到裕梅的喜悦之中,他根本不晓得自己这一路上是怎幺驶过来而没有闯出任何祸事的,但,一切都无所谓了不是吗?只有裕梅,只有裕梅是重于一切!
将车停在那栋暗黯的屋子前,他踌躇地站在铁门外。她会在吗?她会在这漆黑的屋子内吗?他该离去吗?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仰头望向天上明媚的月光,他恍如触了电般地僵了一僵,是她,是裕梅,那个高举酒杯的人影不就是他拚了命赶到这里的原因吗?
毫不考虑地伸手去推开铁门,轻轻扣上的铁门应声而响,他将门关好,一边在心里预备着该用什幺话语去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劝说回去,一边怀着忐忑而兴奋的脚步向那扇虚掩的大门伸出手去——
※※※
“我真的醉了吗?JOY,为什幺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可以感觉到他?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话、还有他身上古龙水的味道……这些味道日日夜夜的折磨着我,纠缠着我,让我无处可逃。”裕梅将酒杯中的酒再次饮尽,皱起了眉头,“奇怪,呃,这幺辣的玩意儿,怎幺总是有人说好喝……喔噢,房子地震了,该不会是日本的地震传染到台湾来了吧!槽了!”
将杯子往小茶几上一扔,她飞也似的冲进浴室里,在一番折腾之后,她惨白着脸地扶着墙壁出现在浴室门口,疲倦地将头贴在冰冷的墙上,用力地喘着气。
长长的走廊尽头只有盏昏黄的灯泡发出微弱的光芒,她缓缓地转过头去,几乎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要跨向前去,但突如其来的恐催令她不由自主地又缩回脚,只敢怔怔地瞧着那个背着光,向这头张望的男人。
幽暗的光线将那个人的乱发和胡散敞开的领口烘托出难以言喻的沧桑感,她感到自己全身正不听指挥地抖动着。发出一长串破碎的申吟声之后,她将自己的颊完全地贴在质地精美的瓷砖上。
“不,我不要再有任何幻觉出现了。难道像杜平说的,有了幻觉是酒精中毒的第一步……不,不要再出现来纠缠我!我知道于大哥他不会真实地出现在这里的……走开,我不要看到你……”她哭喊着任自己像失去附着物的玩偶吊饰般的沿着墙壁滑落地面,坐在墙角像个无助的小孩般地抽抽噎噎了起来。
梅生心就像被根无形的弦所抽紧的颤动,听到裕梅如此伤感的独白,他一时之间被那股充斥在心头的感情所震撼,只得苦苦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蹲下来望着她。
裕梅从指缝觑着那个正无语地凝望着自己的影子,太清晰了,就如同自己以往所常仰望的于大哥一样地清楚。如果这不是自己的幻觉,若这只是那一遍又一遍重复的梦境呢?她沿着墙角缓缓地向他爬过去,因为她酸软的双腿已经使不出劲儿来了。
“如果这是个梦就不要让我醒过来吧!只要能让这个梦境延续下去,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不要醒……”她喃喃的语絮在她的手触碰到温软的脸部皮肤时,嘎然而止地睁着迷惘双眼望着面前的人。
“怎幺可能?我一定是喝醉了,我……”裕梅甩甩头试图甩掉那种越来越高涨的奇异喜悦,但一方面又忍不住地伸出手去抚模梅生脸部刚毅的线条。
“为什幺没有可能?裕梅,真的是我,我来到了你的面前了。”梅生再也忍受不了裕梅那幺疑惑又痛苦地否定着自己的感觉,他一把将裕梅搂进自己怀中,紧紧地抱住她,就好似一松手裕梅就会消失无踪般的用力。
发出了一声嘤咛,裕梅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的味道!抱紧我,不要让我离开你,用力抱紧我!是作梦也罢,幻觉也好,只要能多一分一秒在你怀里,这样就足够了。”
梅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抱住她,在她头顶心上印下一个吻。一时之间这冷清的巨宅内似乎不再空洞,他轻轻地抚模着她柔顺的长发,在这静谧的一刻,突然感到生命中空虚的那个角落已倏地被浓浓的爱意所充满。而这种苦尽笆来的充实感也令他没来由约感到眼眶微微湿润起来。
一阵啜泣声之后,他才听出是裕梅仍紧闭着眼睛地娓娓细诉着心事——
“我好想你,但是我不能确定自己在你心里的重量,你是不是仍如以前一样的爱我,还是你已经完成了我哥哥的托咐,就不再跟我有瓜葛了……我不明白哥哥为什幺只为了财产就可以这样的对我?但那些对我都不重要,他要钱就全给他吧!我一点都不在乎……”她紧闭着眼,但泪珠仍顺着她苍白的脸颊不住地滑落,“我天天等着你出现在我面前,但是你好残忍,一直到我出院了,你都没有来看我,你真的忍心吗……”
“裕梅……”面对她如此感伤的表白,梅生闭上眼,沿着她的发、眉、鼻,沿着她圆而小巧的鼻尖,那一朵朵细细致致的吻有如一簇簇的火花般燃烧在彼此之间,在这一刻,言语似乎成了最累赘的沟通方式了。
略微松开勾挂在梅生颈子上的手,裕梅猛然地睁开眼,痴痴呆呆地盯着面前熟悉得一闭上眼睛就入梦的人儿。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她欣喜若狂地投进梅生怀抱,“不要离开我了。如果有什幺危险对你而来,我会用我的身体,我的生命去阻止它。于大哥,爱我吧,救我月兑离这可怕的空虚吧!不要再让我一个人无依无靠了。”
梅生扶着她站起来,顺着她的指引而来到那个洋溢女性阴柔摆设的房间。然后不待她的言语,他突如其来地抱起裕梅,大步跨了进去,并用脚顺势地踢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