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面对阿进那满是揶揄,老金则缜密且犀利的目光,小李双手枕在脑袋瓜后,往后躺在丝瓜棚架下的老藤椅上,试图对众好友疑惑的眼神视而不见。
“我真的搞不懂耶,小李,大伙儿都知道你是车痴,但也犯不着非得去弄间修车厂,人家不是说--不必为了想喝杯牛女乃,就费事儿去养头母牛……呃,这个譬喻是不是有点过当啦,老金?”阿进喋喋不休地挥着手,说了半天又朝老金挤挤眼。
“唔,其实倒也还好。小李,如果你是因为职业倦怠或者想结婚定下来,所以要辞去这保安经理的位子,这一点我们可以接受,但为了要带那曺小毛头赛车,这……”接过NICK沏好的茶,老金不慌不忙地推推镜架。
“小李,我十分明白你很富有,甚至你那些油井所产的油比我们一个月所喝或用掉的水都多。我们也很赞同你去拉那些青少年一把,只是,有必要把你的生活全都贴进去吗?”将茶壶放回茶盘里,NICK两手交叠在跷起二郎腿的膝盖上,脸色凝重的说道。
“就是说嘛,你住在这里的话,起码天天有我煮三餐洗衣服的,你搬出去以后,谁来照料你啊?”喝了一口茶,因为太烫而连连吸着气,阿进重重地放下杯子。
环视着这三位在他生命中占了极大位置的朋友,小李轻轻的捧着杯子,感受那阵自掌心传来的温热。
楚楚地垂下头,小李眨眨眼,然后露出他那惯有的憨憨笑容。“阿进,我很感激你的设想周到,但是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也没有挨饿受冻过啊。”
“小李,我还是想不通,住在这里你依然可以发挥你的影响力,去帮助那些小孩子。”淡然地拉拉垂落在身畔的丝瓜藤及叶子,NICK外表看起来虽是平淡平常,但老金他们谁都没有忽略他耸起的肩线所代表的意思,那表示当他想知道答案时,即使早泰山崩顶于前,他翻山越横也非达到目的不可。
缓缓转动头,看了看老金和阿进那种急切想知道答案的表情,小李站了起来,由稀稀疏疏的瓜藤蔓叶间,仰望着夜幕中点点的星光。
“其实,我想搬出去的念头,已经存在有好一阵子了。”将积存心头已久的心事说了出来,令他有股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洋溢全身。
在座的三个人面面相觑,而后老金清清喉咙先开口。
“小李,咱们三个跟你是推心置月复的老伙伴了,如果我们有什么失礼或冒犯你的地方,大可不必客套……”
“是啊,还是我的手艺退步,让你受不了?我知道最近我煮的东西比较没油没味的,是阿紫坚持要我们吃这种健康饮膳的。如果你不喜欢,那我尽量改回去就是。”迫不及待地嗅嗅茶香,阿进一口喝进那杯茶,停在口里品尝其中的甘甜温润。
双手拄在下颚,NICK沉吟了许久,这才用手拨拨他已略微灰白的两鬓。“或者,是由于柔柔的公司扩展太快,加重了你的工作负担?”
很快地在NICK、阿进及老金肩膀上捶了捶,小李坚定地摇摇头。“不,没有任何原因。我的意思是指,我要搬出去跟你们没有关系;也跟柔柔、阿紫和宇薇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要搬出去。”
阿进还想再说些什么,但NICK和老金伸手制止了他。
“好吧,小李,如果你真觉得有这个必要,那就去做吧。哪一天想搬回来了,就搬回来吧,那个房间永远都为你空在那里。”拍拍小李的肩,NICK说完之后,便再也绝口不提这档子事,只是殷勤地为大伙儿倒着茶,吃些瓜果甜点聊天。
虽然满月复疑惑,但阿进还是很努力的忍耐到小李带着那两只叫大麦和小麦的斑点狗去做例行的夜间慢跑时,这才爆发出他一大箩筐的问题。
“NICK,你们为什么要答应让那个傻大个儿出去自己住?他那个人啊,会照顾自己的话,我范进两个字倒着写。他从前由老妈照料,十七、八岁到中东去之后,老板又派了一大堆人来服侍他,哼,我看他八成连烧个开水都有问题,如果……”被阿进逮到机会,他可是丝毫时间都不放过,劈哩啪啦就是一大顿牢骚月兑口而出。
NICK没有回话,只是瞇起眼,看着沿着围墙迅速移动的男人和两条狗,那被路灯投射的光线越拉越长的影子。
莞甭一笑地捶了阿进胸口一拳,老金脸上带着谜般的微笑。“阿进,你怎么知道小李是『自己住』呢?”
被老金的话堵得哑口无言,阿进过了几秒钟才找得到自己的舌头,他张口结舌地来来回回看着老金和NICK,然后慢慢地点着头自言自语。
“是啊,搞不好那小子是……”他猛然抬起头望向NICK和老金。“你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我没注意到的事啦?”
“也不尽然,只是猜测而已,”站起来伸伸懒腰,NICK伸手捶捶尾椎骨。“啊,年纪大了,还是赶紧去找柔柔帮我捶捶背。明天见了。”
目瞪口呆的看着NICK的睡袍飘了老远,阿进这才恍如大梦初醒般的回过头来瞄着老金,只见他整个人都快埋进他很少离手的财经杂志里去了。
“喂,老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柔柔的按摩技巧可是经过正式拜师学艺的,我还正打算建议她开班授徒,再开家正正经经的按摩院哪!”老金的声音闷闷地自杂志后面传了过来。
翻翻白眼,阿进不耐烦的自老金手里抽走他的杂志。
“我不是说柔柔的『马杀鸡』(MASSAGE)技术,我说的是小李。”
“小李?”老金还是一副没有进入状况的德行。
“我是说,你们就这样任他搬了出去?”
“要不然你想怎么样?”
“呃.....这.....”被老金这么一问,阿进还真的是哑口无言,但他总觉得似乎不该就这么不闻不问的,毕竟大伙儿都是十几年的哥儿们了。
露出个极富魅力的笑,老金很快地从他手中抢回自己的杂志,安详又自在的躺靠在藤椅上头。
“阿进,稍安毋躁,NICK是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你不会不明白。只是,在我们三个人都结婚之后,也该轮到小李了。”推推金边眼镜,老金深褐色的眼珠,透露出几许幽默的光芒。“我们总不能将他牢牢绑死在我们身边,当一辈子的老光棍儿吧!”
阿进大大不以为然的瞪大眼睛。“我可没那个意思。难不成待在咱们身边,他就没法子找个女人结婚?”
耸起两道略浓的眉,老金弹了弹手指。“是吗?你要他怎么谈情说爱?一面当保镖一面谈,还是将女人带在车上,边开车边谈?”
想想也是有道理,但阿进还是对小李的坚持搬出去住,挺不能释怀的。“我想也是啦,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我相信他总会再搬回来的,我十分确定,因为他的父母都已经过世,唯一的妹妹又嫁了个来台湾传教的老外,现在跟丈夫到非洲去传教了,除了我们,他在台湾可以说没什么亲戚朋友。”卷起杂志挥了挥,赶走越聚越多的蚊蚋,老金也伸伸懒腰地打着呵欠。“我也该去睡了。阿进,别操太多心,小李不是个小孩子了啦,嗯?”
目送老金也消失在厚重的大雕花木门后,阿进啪一声地拍在穿著短裤的大腿上,悻悻然地看着手掌心内的一滩血。“要命,这可不要是埃及斑蚊才好,要是得到登革热,那可就累了。”
远方传来几声尖锐的口哨声,阿进踮起脚尖,自爬满长春藤和九重葛的墙头望出去。看到那两只破坏力十足的恐怖分子,正如两支白色火箭般的冲向伫立在黑暗中的小李,而后一人二狗缓缓地向房子的另一端跑去。
“别人可能会被你那一身的肌肉给蒙倒了,但我可不会。小李,你这个单纯的傻大个儿,这回这么坚持搬出去住,这其中八成有问题。”仰头瞪着皎洁的月色,阿进摇头晃脑地吟哦了半天。“嗯,基于朋友一场的分上,我最好还是注意些,免得你这小子的钱都被女人给榨光了。”
打着呵欠,阿进搔搔他凌乱的头发,将茶具和零嘴全乱七八糟地堆在茶盘上,端起托盘,他趿着扁厚的拖鞋啪啦啪啦地踱进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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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聋的音乐响遍了每个角落,怪手和拿着圆锹、十字镐的工人们忙碌地进进出出,载满了废土的卡车川流不息地穿梭在越来越颓圮的修车厂前。
满意地看着工头手里的蓝图,抬起头看着越显阴霾的天空,小李抿抿唇。“看样子这个台风已经逼近了,我们有没有可能在台风登陆前,把这些房子的废土都清掉?”
“赶一赶的话大概没问题。李先生,你放心好了,台湾的台风能严重到哪里去,习惯了啦!”工头笑露出被槟榔汁染红的牙齿,不以为意的说道。
望着歪歪斜斜的招牌和拆得七零八落的断垣残壁,小李模模下巴,对这越来越闷热的躁郁感到不安。虽然工头说得没有错:在亚热带西太平洋枢纽上的台湾,对地震和台风根本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但对这个被气象局预测为强烈台风的贺伯台风,小李直觉上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或许吧,但我想我们还是尽点人事,毕竟早些把这里清理干凈,台风过后,我们也比较容易清理整顿,再开始重建。”
“嗯,我明白李先生的意思,我会叫他们加快速度的。”工头说完即向着怪手走过去。
站在那里环顾着破旧的铁皮屋被拆成一片片的碎片,小李突然有股极度的满足感,那种感觉就像是盼了很久,终于得到自己心爱玩具的小孩般的心情。
在飘飘荡荡这么多年之后,他终于定下心买了这间修车厂,这其中除了因为那些飚车小子需要间做为支持上课用的教室之外;对小李自己而言,在当了那么多年影子般的保镖后,他也想有份较为正常些的工作,那种……简而言之,就是可以朝九晚五,可以递出名片,大大方方的介绍自己而不用受猜忌的眼光洗礼的日子。
眼尾的余光见到在后头那边有着动静,小李往那个方向张望了几秒钟,迈动着长长的腿,径自往那个有棵大榕树如伞般遮荫的遮雨棚走过去。
“嗯,维修的事就全交给我们兄弟们吧,菲碧,你只要专心磨你的技术就好。齐彗国,你要不要再陪菲碧到练习场跑几圈,最近我看菲碧都没什么练习。”咬着螺丝起子自车身底下爬出来,满身油污的马英明,伸手一抹又将脸抹黑了几分颜色。
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方方的国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手里单调得近乎无聊地玩着一条被机油浸渍成黑亮的橡皮筋,齐彗国轻轻地点点头。
“嗯哼,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参加下个月的资格赛,只要我得到晋级决赛的资格,就有人愿意提供经费,让我去参加总决赛。”想起昨天小李所说的条件,菲碧至今仍然有恍如梦中的感觉。因为这年头,可不是每个人每天都有机会遇上这么棒的好运,有个如圣诞老公公的人,捧着白花花的银子请你去做你最热爱的事。
“真的?你上哪儿找到金主的?”马英明大大的招风耳晃了晃,鼻子更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鳄鱼,急匆匆地往菲碧这头凑了过来,他向来是有名的问题多多的问题儿童。
“是他找上我的。”淡淡地说完,菲碧故意绕到车后,藉以阻绝问题儿童的串串疑问。事情还未成熟,她不觉得必要,也不想将自己和李友朋之间的细节全盘托出。
低下头看着这部七拼八凑的车,当初是向到车厂修车的老主顾,以近乎报废费所买下的一堆破铜烂铁,凭借着她和马英明四处搜集零件,利用下班余暇时间的修补,如今虽仍是其貌不扬,但性能比起新车,却是不遑多让。
一直跟在她身旁的齐彗国盯着菲碧外壳斑驳的车子,突然长长叹了口气。“菲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的车子可以让你使用。”
讶异地提起扔在后座的背包,菲碧谨慎地斟言酌句。
“齐彗国,谢谢你的好意,可是你也需要用到车子。我用我的车就好,我对它非常有信心。”
“菲碧……”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齐彗国双手反插在裤后袋里,仰头平平地盯着天花板的塑料浪板。“我们对你这部车的性能都心知肚明。我考虑过了,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参加车赛的机会……”
他的话一说出来,立即引起围在车旁,七嘴八舌地讨论这次车赛盛事的学徒及师傅们的注意,纷纷抬起头,脸上全然写着疑惑。
“什么?齐彗国,难道你忘了你自己所说的,要参加印地达卡大赛的心愿?”马英明将扳手扔回工具箱,再找了根乌漆抹黑的小把子,认真地检查着高高掀起的引擎盖内的零件。
“我没有忘。”心平气和地跺跺满地被风刮落的树弃,齐彗国仍低着头,语调中多了丝无奈,或者说是悲哀。
“我老头快挂了,家里的事不能没有人管,虽然他老早就登报跟我月兑离父子关系,但在法律上而言,我还是他的儿子,一辈子摆月兑不了的。”
他的话使周遭的人不约而同地张大嘴,但又很快的闭上嘴巴。小齐和他老头之间的事,大伙儿也不是挺了解,只知道他绝口不提这档子事,被问烦了就撂下一句--他老早就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了--余下的,众人也不好再多问下去。
“小齐,那你更应该好好地把握这次的机会,根据上个月最新的排名,你已经挤进前三名,这在新人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成绩。”将引擎盖盖回去,菲碧随便抓条抹布,擦着手上的油污,一面劝着小齐。
“菲碧,如果我有能耐的话,我一定会支持你出赛的。”把手搭在菲碧肩头,小齐眼里闪动着狂野的光芒。
不着痕迹地将他的手自肩上挪开,菲碧假借低下头找着润滑油的动作,躲开他的凝视。
“我明白,无论如何还是先谢谢你有这个心。”感觉到背后传来那阵如芒刺在身的微微刺痛和燥热,菲碧很快的转过头去,正巧和小李那带有讥诮的目光相遇。
像是很坦荡且十分明了菲碧的心事,小李双手反插在裤袋内,缓缓地踱向他们。
在所有人讶异的眼光中,小李很自然地将手放在菲碧肩头,挑起眉看着在场所有的人。“台风已经快登陆了,你们如果没有事的话,赶快回家去。”
试图抖落他的手,但无论菲碧怎么扭倾斜转自己的肩膀,小李的手就像是生了根似的,令她挣扎得涨红了脸,还是一无所获。
“老板,我们的新厂跟宿舍,什么时候才会盖好?”马英明漫不经心地走近小李和菲碧,作势要自他们之间穿过去,迫使小李不得不放开菲碧,而避向一旁。
谤本无视于马英明的阻拦,小李在马英明越过自己去拿机油之后,重新又回到菲碧身畔。“我已经跟上头说过了,大概两个礼拜。菲碧,你真的打算用这辆破铜烂铁去参赛?”
默不作声地抬起头瞄他几眼,菲碧一时之间捉模不住他的想法,只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天他那些充满大男人主义本位思想的话,言犹在耳,这使得菲碧猜不透他问这话的用意何在。
“依我的经验来看,这回的新手赛,菲碧一定可以挤进排行榜。因为女孩子参加计时争先赛的很少,而菲碧的技术又已经到一定的水准了。”将抹布自肩头拉下来,马英明边说边擦着引擎盖上的灰尘。
“计时争先赛?”李友朋大感意外的看着菲碧。“我以为你是要参加女子组的赛事,如果是计时争先赛,那岂不是跟其它的男人一起比赛了?”
“那是当然的。以菲碧的能耐,她在女子组早就已经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齐彗国,此时也不着痕迹地挨近菲碧,像是要为她助阵似的说道。
拇指和食指微张,李友朋心不在焉似的搔搔自己的下巴。“这样的话嘛……我看我还是提前将我答应给你的赞助给你好了,要不然凭这部车,我看光是维修就够你累的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他说完话之后,周遭立即响起了阵阵嘈嘈切切、嗡嗡嘶嘶的私语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注在菲碧和这位高大魁梧的新老板身上。
靶受到那些个异样的眼光,菲碧虽然感到困窘,但她还是拿把刷子,蹲在那里用力地刷着车身下方凝干了的泥巴。
“菲碧,待会儿到办公室找我,我先去联络车商送车的事,你可以把你所要的规格跟配备先列出来,嗯?”李友朋说完之后,看也不看其余的人一眼,转身即向那间已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办公室走去。
重重的沉默凝结在那里,所有的人都带着好奇又猜忌的眼光,来来回回地盯着菲碧和齐彗国猛瞧。空气中只剩下菲碧手里的刷子刷在轮圈上的声音。
“菲碧,你是什么时候找上他当你的赞助人?”齐彗国缓缓地说着,但大伙儿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和怨意。
咬着唇站起来,菲碧望着只比自己高没多少的齐彗国,眼里是一片的坦然。“我没有找他,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我本来想等到确定了之后再告诉你们,免得空欢喜一场,没想到……”
“你应该先告诉我的。”阴沈的语调有如越来越郁闷的天空,本来围在一旁的众人,看到齐彗国的脸色之后,都十分识相的做鸟兽散。
“我说过了,我本来……”菲碧捺着性子想解释。
“你本来?菲碧,我们都在这里上班,他怎么可能会只给你赞助,而不是给我们?我们是个团队。况且,我也已经有了排名,他如果真有心要组一支车队的话,没有理由只找你,而不是找我或是马英明,或者是其它师傅!”
在旁的马英明将怒气狂张得已经颈毛直竖的齐彗国架开,长长叹口气地走向菲碧。“菲碧,其实你能得到赞助,我们都该替你高兴的。只是,这事儿来得太突然,也太怪异了,令人不得不担心。”
垂下头命令自己冷静几分钟,菲碧抬起头时,又是一脸的平静无波。“你们担心太多了,他的条件是我必须跑进总决赛,我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再说,他赞助我,也必然要把你们纳进赞助名单里,因为光凭我自己,而没有维修人员的话,还是没有用的。”
马英明和齐彗国对望了几眼,而后齐彗国像是怒气无处发似的,将脚边的水桶踢个老远,气呼呼地驾着他那辆贴满了各种贴纸的车,以极快的速度离去。
迷惘地听着轮胎高速磨地的尖锐叫声,菲碧不由得皱起眉头。“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平常老是希望能有人赞助的也是他,现在有了赞助人,他又……”
欲言又止的,几番想说话,但话临到嘴边又猛然缩回去,马英明低下头无声地咒骂了几句。
真是的,这年头的人就是有本事将简简单单的事,搞得这么复杂。齐彗国的心事在这间不大不小的修车厂里,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向来对那些女车迷或闻风而来的迷姊迷妹们不假辞色的小齐,只有在面对菲碧时,才会一改平日的倨傲和不耐烦,展现绝佳的耐性。
在大伙儿心知肚明,且有不戳破的默契中,菲碧和小齐,早就已经被视做一对儿了。这也难怪小齐在听到新老板提出对菲碧投注赞助时,会那么气急败坏的原因。
因为,李友朋的动作太明显了。他根本无视于其它人的存在,看他那德行,对菲碧的兴趣,可能更大过于赛车本身。对车痴车狂而言,虽不至于三句话不离赛车;但见到车或赛车手时,总有克制不住的冲动,想要亲手碰触车体,感受一下车子冷冰冰的温度,去怀想赛事的激烈。
但是他没有。李友朋的那种态度,就好象他所说的只是上市场买把青菜,呃,青菜还太便宜了。说是猪肉好了,他的行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扔把钞票,根本不在乎对方给的是什么东西。
并不是说菲碧有什么不好,事实上,撇开她那一流的技术不说,长手长脚的菲碧,有个略圆的瓜子脸,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几乎使人要沉溺其中。而向来抿得紧紧的双唇,怎么也镇不住颊畔深刻且狭长的梨窝。在她说话或绽开笑靥时,若隐若现地夺走别人的注意力。
虽然她显现于外是如此的赏心悦目,但偏偏这位小姐却像是没有自觉似的,浑然不知自己的吸引力,更不明白修车厂这些越来越多的主顾,几乎全都是冲着她来的。
因为早已经将她视为和小齐是一对儿,所以大伙儿对小齐的心事都了若指掌,但对方是自己的新老板,大家也不好说些什么了。
莫可奈何地将刷子往水桶里一扔,菲碧对那种尴尬的气氛感到不耐烦。“唉,我真搞不懂小齐心里在想些什么?算了,我得去找老板报到。小马,麻烦你把我们车队所需要的配备列出来。”
“没问题!”自耳朵后头拿下夹着的笔,马英明四处翻了半天,只找到张绉巴巴的包装纸,他潦潦草草的在上头鬼画符似的写出一大串的字,一面偷空地觑着菲碧那满布烦恼的脸庞。“菲碧,你在烦恼什么?”
愕然地抬起头,菲碧脸上有着挥之不去的烦闷。“有这么明显吗?”
“还好,只不过像我祖母脸上的皱纹而已,看习惯了就不会发现它的存在。但是,你的心情越来越糟了,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爸爸的眼睛……”利落地清点着零件箱里的存货,马英明不时地瞄菲碧几眼。
“他的一双眼睛已经没有复明的希望了。”
“啧,那你妈妈不是……”
木然地点点头,菲碧闭上了眼睛。“所以,我一定要参加比赛,拿到那块奖牌。小马,我想不出除了送给我爸爸奖牌之外,还有什么事可以令他高兴的。”
“菲碧,你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不会的。小马,我喜欢车,因为它们令我感觉到安全。坐上车把门窗全镇起来,就像是在子宫中般的安全。所不同的是,油门跟煞车都在我的脚下,这让我感觉一种自由;那种可以自己控制一切的自由。”双手合十地抵在下巴前,菲碧凝视着外头逐渐加强的风势,幽幽地说。
微微挑了挑眉,马英明将写好的单子递给她。“喏,这些再补齐的话,咱们的配备跟库存就算合格了。菲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虽然咱们的环境大不相同,但各人有各人的苦处……小齐的事,我看你最好趁早跟他把话讲清楚,因为他那个人挺死脑筋,爱钻牛角尖。”
“你是说……”如丈八金刚般的模不着头绪,菲碧诧异的反问他。
“菲碧,你跟他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这外人是没资格说什么,但人家说情人眼里容不下一粒砂,更何况是那么大的一颗“石头”,这也难怪小齐要发狂了!”马英明说着以下巴朝办公室的方向点了点。
“石头……”顺着马英明所指的方向望去,菲碧过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他话中的意思,随即大大地摇着手。“不,小马,你误会了。我跟小齐之间根本什么也没有,我们只不过是同事又同在一个车队里而已。至于李老板,那更是不可能的,他是我们的老板。”
“但是,情况看起来有点儿怪怪的。”
“不,我向你保证--什么都没有--现在我唯一所想的就是车赛的事,至于他们两个,什么都没有。”菲碧正色地面对马英明,斩钉截铁的说道。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风雨越来越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抓起一把洗手剂,马英明仔仔细细地搓着手问道。
“不必了,我骑脚踏车来的。”扬扬那张马英明所列的清单。“我马上就可以走了,你还是先走吧!”
“嗯,我得到学校去接我妹妹,你自己小心点。”很快地冲凈手指间的污渍,马英明抓件外套穿上,朝菲碧挥挥手,很快地驾着他那辆看起来随时会解体的车,冲进如倾盆倒下来的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