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闹烘烘的铁皮搭建工厂,各种器械的轧嘈和空气中飘浮着的无病申吟流行歌曲,在这夏蝉竞鸣的季节,谱成了烦躁的夏日午后。
跨着极大的步伐,当那个穿著POLO衫、牛仔紧身裤,和一双闪亮得几乎可当镜子照的短靴,脸上挂着帅气墨镜的男人出现时,并没有引起很大的骚动。
老板叼着烟,不时地用他意婬的眼光,打量着对面打扮凉快的会计。师傅们忙着检视着客人们送来修理的车子,学徒们则三三两两拿着橡皮管,有一搭没一搭地清洗着已修好的车。
交叉着腿站在大门口,以评估的眼光打量着这间半僭建的修车厂;李友朋,这个朋友们称之为小李的彪形大汉,凌厉的目光在那些堆栈如垃圾山般的零件或纸箱,以及散漫没有士气的员工身上溜过去,挑了挑眉,他决定速战速决,笔直地朝着那个胖老板所坐,看起来是这家修车厂里唯一有冷气的地方走去。
“喂,菲碧,妳看那个人像不像英雄本色的周润发,他不知道找企鹅干什么耶?”拽拽躺卧在车下的那双长腿,马英明低下头,吊儿郎当地凑向那个戴着棒球帽,浑身沾满油污的同事。
“去你的,每个人在你眼里都像周润发,我看啊,八成又是企鹅跟人家的老婆瞎搞被逮到了,不然又是地下钱庄来讨赌债,你也知道他那个人的!”做了个你知我知的表情,菲碧动手将螺丝锁回去,查了半天,她终于找到漏油的元凶了。
利落地自车底爬出来,菲碧不经意地伸伸懒腰,漫不经心地瞄瞄马英明所说的那个男人。隔着用厚透明塑料片搭成的隔间,她听不见他们在谈些什么,但看样子气氛似乎不是很火爆,这倒令她有些诧异了。
说到企鹅,也就是这家修车厂的老板叶承中,所有听闻他事迹、纪录的人,没有不摇头的。这号人物痴肥矮短,整张脸肥到五宫中只剩血盆大口清晰可见,其它的器官都被横肉溢油挤得几乎要变形了。尤其是那双浓浊的倒三角眼,更是瞇成小小的缝,只有在看到美食,或是衣着暴露的女人时,才会陡然睁大,露出贪婪之光。
偏偏这老小子仗着自己多了那么几个臭钱,爱在女人面前摆阔充凯子,所以老是招惹到不该碰的女人--不是挺个肚子由家长押来谈判的跷家小女孩;就是某暴发户的情妇;有时甚至是人家的黑市夫人。
通常碰到这种情况,企鹅总是一通电话急召他那可怜认命的老婆,还有溺宠他这个独生子,却拿他没办法的父母来收烂摊。至于那似无底洞的赌债,更是附近左邻右舍余暇时,拿来闲磕牙聊天配茶用的话题。
反正这档子事总有一定的轨迹可循,他先失踪个几天,然后像从酱缸里捞起来的咸菜般地出现,不出三天,身上纹龙刺虎,个个比狠比势力的兄弟或是地下钱庄的讨债保镖就会出现,威胁恫吓地讨钱。
大概是在兄弟或保镖们打第二拳,或者亮刀子耍黑星、红星手枪之后,她们便可看到出租车载着企鹅那个老是全身瘀青伤痕的老婆,还有早就为他操烦白了头的父母来。
前些日子才有个师傅暗地里替企鹅这一、两年来,这种“经常性支出”做了个小小的总结:大概他家因为都市计画而增值的土地,都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天晓得他再这样搞下去,还有什么可以卖的?
懒洋洋地晃动长长的腿,菲碧径自从一旁的洗手剂里抓起一大坨的清洁剂,仔仔细细地搓揉着指缝间的油污,心不在焉地朝水槽走过去。对办公室里的例行公事,根本不放在心上。
“菲碧,今天晚上有没有空?我们去看电影『天煞地球反击战』吧,听说连荷李活电影大亨都公开说好,怎么样,今天开始演了咧!”斜倚着洗手槽,齐彗国,这个厂内最冷漠的年轻师傅,用他一贯淡淡的语调说着话。
“小齐,恐怕不行,因为今天我妈要加班,我得回去煮饭给我爸吃。下回吧!”洁白的洗洁剂在菲碧的搓揉下,已经吸饱油污而成黑色的碎屑,她扭开水笼头,将油污和黑屑一并以水冲凈,然后拉起一旁的抹布擦着手。
“妳爸的眼睛怎么样了?”
“医生说他的白内障已经太严重了,虽然动了第二次手术,但情况还是很不妙,现在只有等这几天拆线后,才能知道结果。”叹口气的提起工具箱,菲碧打算再去跟老板为老爸请假,谁晓得他又要说什么刻薄话了。
其实说起她老爸辛裕生,可是这修车厂里的元老兼最高竿的师傅。别看企鹅虽然是老板,但若没有老辛的实力技术,企鹅又怎么有能耐堂而皇之地收取比别人高了数成的修理费。
但企鹅这短视的肥佬,却从没有“鱼帮水、水帮鱼”的观念,每每用那种施恩的态度对待底下的员工,令这家修车厂几乎要成了附近如雨后春笋般新开的新修车厂的员工训练班。
对这人称黑手的行业有兴趣的年轻人,在这里向这行里最顶尖的老辛师傅学得差不多后,即在受不了企鹅的尖酸刻薄中跳槽到附近的修车厂,甚至自立门户,也大剌剌地开起修车厂来了。
菲碧也曾不止一次的建议老爸,换个环境试试看,但老爸总是沈默地摇摇头,旋即钻到车下修车,对这个话题从没反应。
正要敲那扇简单用三夹板权充的门时,门却突然地打开,令菲碧吓了一大跳,正好和那个全身都是黑色系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他很高,这是第一个跃人菲碧脑海里的印象,约莫一八五的高度,雄厚的胸肌在紧绷着的POLO衫里充分地伸展着,似乎随时都要挣月兑出那薄薄的束缚似的明显。
凌乱的刘海盖到眉际,和那只墨镜连成一片,使他的脸被遮去一大半,高耸的鼻子,在鼻梁附近有断过的痕迹;唇的棱线很明显,此刻正紧紧地抿着,下巴方方的,在正中间有个狭长的涡。顺着他粗犷的颈子往下望,二头肌蹦鼓地胀大,由在外的手臂上,看到的凈是粗壮的肌肉,宽肩窄臀,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合宜地裹在紧身的黑色牛仔裤中,再加上那双油亮的靴子,菲碧不得不承认,这年头连流氓都挺注重打扮的!
将那张支票递给眼前这个脑满肠肥的男人之后,小李很快地将这窄窄空间内的情况好好地打量一番,首先那张可笑的所谓董事长大牛皮椅要撤掉,然后把这些堆得乱七八糟的垃圾全清干凈,还有那个坐在老板身旁,不断地藉由玩弄自己头发而压迫胸部,意图挤出可笑的的会计,也得弄走。
这里以后要收容的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放一个这么放浪的骚货在这里,足可引起世界大乱。至于帐务的问题,就全扔给NICK的会计师吧!
苞着步履蹒跚的前老板很快的在宿舍绕了一圈,小李愕然地看着只用三夹板隔间的宿舍,充满了潮湿腐败气味,室内唯一的日光灯已经一闪一闪地宣告着即将寿终正寝,没有空调,有架老旧的小电扇颓然被放在已少了条腿的椅上。
而这个出手阔绰的老板,竟然可以脸不红、气不喘的说这是他给员工的福利--宿舍。摇着头,小李在几乎透不过气来之前,抢先地冲出他所谓的宿舍,心里有着很大的震撼。这……身为前石油王国酋长的贴身侍卫长,小李要说,就算在嫉恶如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沙漠民族中,囚犯所受的待遇,都比这里的员工要好太多了!
忍着那股突如其来的怒气,小李蹙着眉头,随着他来到办公室。看来这笔买卖还真是太便宜了这肥佬,当初他信誓旦旦有空调,而且是中央系统的宿舍,宽敞且有冷气的修车厂,现在全都一一现形,成了最不堪一击的破洞,而我竟然一时不察,就这样买下了这座烂摊子……
“老板,我爸爸可能还要再请一个礼拜的假。”掠过那名黑衣人,菲碧趋前向着企鹅说,等着他那苛薄的冷嘲热讽。
“还要再请一个礼拜?小辛啊,妳以为我是在开救济院吗?妳爸爸半年给我开两次刀,再这样下去,我的客人都等跑啦!”挥动着肥短的手指,企鹅咆哮着逼近菲碧。
强忍着气,菲碧低声下气地想为父亲辩解。“老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上次开刀的效果不好,所以……”
“好啦,好啦,妳别再跟我?唆了,反正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们的老板。喂,你们全都给我过来,我有事要宣布!”扯着大嗓门,企鹅对着修车厂内其余的员工们,高声地吆喝着。
看着逐渐聚集的员工们,企鹅得意地模模胸前口袋里,那张仍热烘烘的支票,以一种君临天下的态度,面对这些曾为他赚了不少钱的员工们。
“咳咳,呸!”清清喉咙,再吐口痰,企鹅在得到所有人的注意之后,这才喜孜孜地再度开口。“唔,这个……是这样的,我呢,已经把修车厂顶给这位李先生,连宿舍的房子也卖给他了。我不知道李先生以后要不要用你们,所以你们把行李整理一下,好了,没事啦!”
“老板,那我们的遣散费呢?”一直站在菲碧身后的马英明,突然开口叫住正努力地想将自己肥胖的身躯,硬塞进他那辆可怜的小房车中的企鹅。
“什么?什么遣散费?”尖锐地叫了起来,企鹅又千辛万苦地挪动他短短的腿,气喘吁吁地冲到马英明面前。
“你倒了,把我们的工作给搞砸锅,当然得给我们遣散费。再说你当初没有帮我们办劳保,不是说把那些钱省下来给我们的吗?”马英明右手拿着的螺丝起子,不断地敲打在他乌黑的左手掌里,态度却不是开玩笑的强硬。
“我呸呸呸,谁谎我倒了来着!什么遣散费啊?我告诉你们,老子供你们吃住,就已经很对得起你们了。劳保,干嘛要劳保?你们不是都有健保!搞清楚,我是把车厂跟房子都顶给别人,他要不要雇你们,干我屁事啊?”
“喂,企鹅,你不要欺人太甚,当初你自个儿说要把每个月的劳保费省下来,先帮我们存在银行生利息……”后头有个师傅也忍不住动气的叫道。
“是啊,要不然我们上个月的薪水呢?今天已经是四号了,明天就要领薪水,你今天把工厂卖掉,你存的是什么心啊?”
“对啊,你还欠我们一个月的年终奖金……”
“还有三个月的加班费……”
面对来势汹汹、声声讨伐的员工们,企鹅掏出手怕慌乱地擦着额头不停冒出来的汗水,整张脸急得涨红了。
“呃……呃,反正我已经收了上期和大部分的款子,李先生,尾款就等后天交齐。至于这些人,那个马英明,他是个懒虫,做一天休三天,整天打混模鱼;而那个齐彗国,做事是还顶勤快的啦,可是一不注意他就要开着客人的车偷偷去兜风;至于小辛的老子老辛啊,技术是一流的,可惜年纪大了,三天两头生病;现在小辛来顶他的位子,倒也还说得过去,李先生,要不要用他们,你看着办,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挥汗如雨地闪避着员工们的质问,企鹅叶承中急急忙忙地溜回车子,使劲儿地将痴肥的身子塞进车里,眼看就要扬长而去。
但他的如意算盘并没有得以实现,除了员工们曺情激愤的围住他的车之外,挂着墨镜的小李也遭着他长腿的巨大步伐,拦住想要升起车窗的企鹅。
“叶先生,我们所谈的价钱是指房地产权清楚、员工聘雇合约完善的情况下才得以成立,现在这个样子……”指指那曺已经各自拿起钳子、螺丝起子、榔头的员工们,小李故意让话悬在半空中,等着企鹅的回答。
“这……这……李先生,我们已经说好时了。这些钱我得送去给赌场,你现在可不能反悔啊!”
“可是,你也不能把这个烂摊子,就这么扔给我!”
“那……那你要怎么办?”
“我看这样吧,既然我们还有一笔尾款未清,那么,就用这笔款子先把员工们的遣散费、加班费,还有……年终奖金先解决吧。”除下墨镜,小李凌厉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企鹅,令企鹅脸色大变。
“什……什么?”整个人往上弹了起来,企鹅肥壮的头在车顶上撞出了极大的巨响,整张脸都成了猪肝色,期期艾艾地口吃着。
“如何?否则的话,我可不敢接下这家修车厂,毕竟谁也不会拿白花花的银子开玩笑,不是吗?”
衡量着眼前的情势,企鹅窄而泡肿的眼睛瞇了起来,沉吟了几分钟,他悻悻然地激活车子。
“好吧,但是剩下的钱还是要还我,还有,劳保费我只付三分之一,那是他们该付的,我可没有义务帮他们付保险费。”企鹅五短的肥胖手指,有如吃撑了的蚕,挂满了各式宝石碧玉的戒指,在众人面前挥舞着。
举起手制止员工们抗议的叫嚣,小李将手指关节拗得咯啦咯啦响,缓缓地俯,看着企鹅的睑,彼此近到看得清对方脸上的毛细孔。
“叶先生,我想你还没有弄清楚我的意思,我不管谁该付多少钱这些小问题。我只知道我要的是个干干凈凈的修车厂,大家心知肚明你有多需要这笔钱,假如这笔买卖吹了,我想赌场那边也不会再给你宽限期……”
如果刚才小李的话算是威胁,那他现在所说的话便似催命符般的令企鹅立即闭上嘴,绿了半张脸的在员工们的欢呼声中,狼狈的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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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气冲天的烟尘味之后,小李将墨镜重新挂回脸上,以脚跟为轴,一个急旋转身面向那曺突然之间没有了声音的员工们。
透过黝黑的镜片,小李一个个地打量着眼前个个怀着既惊惧又忐忑心情的员工们。他的目光首先停留在那些有着黧黑面孔的中年人,根据他所得到的情报显示,几乎现在市场上所可以喊得出名号的改装或修车师傅,全都在这里了,除了那位因为白内障而开刀的辛裕生之外。
那个三天两头打混模鱼的马英明,在外面自组了个工作室,赛车场上的改装车,由他手中出产的占了不少。而一脸桀骜不驯地斜倚在一辆已经锈了大半车子的年轻人,他可是最近连着几次房车大赛的黑马,是本地车坛新兴的后起之秀。他似乎是叫……叫齐彗国吧!
眼光流转到那个戴着棒球帽,神色漠然地站在后面的年轻人身上。小李微微地扬扬眉,试图在印象中找出他的姓名,但依据刚才企鹅跟他的对话,可见他就是小辛,那个据说足以继承老辛技术的小辛吧!
不过,他似乎一点也不像小李印象里矮壮的老辛,相反的,他手长脚长,全身呈现完美的黄金比例,穿著宽松且被油污一次次渍透而洗不掉痕迹的连身工作裤,深蓝格子的衬衫绉巴巴的堆在他瘦弱的身上。
脚上穿双已分辨不出原先是啥颜色的球鞋,他连脸上都已经沾了不少油渍,令小李没法子看清他压低的棒球帽下的面孔。
气氛越来越凝结,在窒热的厂房里,承接自头顶上铁皮屋直接映像下来的高温,和滞闷的油气,郁结成一股相当令人难受的桎梏。
清清喉咙,小李拿下墨镜,对在场的人露齿一笑。
“呃,我想我先自我介绍,我叫李友朋,刚刚买下这间修车厂。因为我有一批小朋友们对车子十分有兴趣,这也是我为什么要顶下这个修车厂的原因。对于各位师傅,我竭诚欢迎大家继续留下来,至于薪资跟福利的问题,我们可以再谈。不过,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这里实在需要好好的整顿一番,所以在手头上的这些车修好交车后,我们大概得休业个十天半个月,把厂房跟宿舍好好的整理。”
在员工们兴奋的交头接耳中,小李满意地点点头,举步往办公室走去。“我会在办公室待到五点,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进来找我,关于福利,或者是薪津的问题都可以,不要客气。”
办公室的门才一关上,整个修车厂便被一阵响亮的欢呼所填满,师傅跟那些满脸油污的学徒们,纷纷三三两两的聚成一堆堆的小圈圈,热烈地交谈着。
“你们看到企鹅那副吃瘪的样子了没有?哼,我就不相信老天这么没眼儿,让他那种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的家伙,继续作威作福下去。”人曺中有人叫道。
“唉,连修车厂都卖掉,看样子他家的财产大概也被他败得差不多了!”
“就是说嘛,神气什么,他也只不过像花生而已,在我们面前撑着摆派头啊。”人曺中有人嘀咕着。
“咦,企鹅跟花生又有啥关系啦?”
“他呀,跟花生一样--好处全在地底下--若不是他祖上有那些个地,凭他,哼,能混出个鬼名堂啊!”
师傅们的抬杠,引来了一连串的笑声。
掠掠滑落耳鬓旁的发丝,菲碧干脆将棒球帽取下,把粗硬的辫子解开,重新编好后,再顺着头型,伏贴地缠绕在头顶,戴上棒球帽,叹口气朝办公室走去。
“喂,菲碧,妳上哪儿去?”打打闹闹的师傅们,见到愁容满面的菲碧,扯着嗓门叫道。
朝他们挥挥手,菲碧把帽檐压低了点,一言不发的伸手去激活办公室的门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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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地盯着面前的女郎,小李冷冷地将墨镜自脸上除下来,挑起左眉倾身向前。“抱歉,麻烦妳再说一次?”
“李老板,这修车厂里的帐都是我在做,如果没有我,这帐本……”借着将一本本用涂改液涂涂抹抹得如台湾千疮百孔、永远没有平坦之日的马路似的帐本展示给小李看的机会,会计弯着腰,那被稍紧的内衣压迫得现出红痕的胸部,立即迫不及待地整个现在小李面前。
“哦?那妳的意思……”她的肢体语言尽收眼底,小李不置可否地牵动着嘴角。
“我除了会做帐之外,还可以帮你管理这个修车厂。因为我做很久了,这里每个人的底细我都一清二楚,如果我当经理的话,我有把握可以把他们管得死死的。”会计绕过桌子,来到那面透明的塑料片前,用嫌恶的眼光,鄙夷地望着外头的嚣闹。
“看得出来妳待得蛮久,而且也很受叶先生照顾和器重……”跷起二郎腿,小李白她脸上无懈可击的妆,再一路往下看到她脚上的名牌皮鞋,对一家小修车厂的会计而言,要花她几个月的薪水,才能买套华伦天奴套装呢!
“嗯,企鹅他那个人啊,就是花了点,不过倒是挺大方的。李老板,你刚才宣布要整修厂房跟宿舍,那我是不是也要休假?”对小李冷冷淡淡的态度感到不安,会计试探地又绕回小李身边。“其实啊,有很多修车厂来找过我,要挖角耶,但是因为企鹅舍不得我走,所以我就留下来了。要不然随便哪一家的薪水也比这里多!”
“是吗?”不动声色地瞄瞄面前的帐本。“妳在这里之前,做过几年会计?”
“啊?”被小李的问题分神了几秒钟,她耸耸肩。“没有,我毕业后就去卖报纸,企鹅常常去买烟啦、报纸啦,熟了以后他就安排我来当会计了。”
我想也是!小李低下头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帐本上那些错置凌乱的科目,还有歪歪斜斜的数字,掏出支票本,很爽快地依着她目前的薪水,大笔一挥即加了三倍。
“我想这三个月的遣散费,应该足够让妳撑到找到新工作。况且,依妳这么炙手可热的情况来看,大概不出三天,妳就可以找到新工作了。”
“你……你是说要把我遣散?你刚才不是说欢迎大家留下来?”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张支票,青一阵、红一阵的神色在她脸上轮番更替着。
“我很抱歉,妳大概没有听清楚我的意思--我是指师傅们,至于妳……”小李两手朝天空翻了翻,满脸都是冷漠。
“是不是企鹅跟你讲了我什么?其实我跟他根本没什么,顶多只是出去吃吃饭、喝喝酒,我……他一直想要我跟他搬出去住,但我从来没有答应……”愤怒窜上她修饰精致的五官,上下起伏的胸口凸显出她骄人的上围,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声叫道。
举起手制止她说下去,小李双手抱在胸前盯着她。“叶先生没有跟我提过任何关于妳的事,我也不想理会任何妳跟他之间的瓜葛。”
“那你为什么要我走?”
径自拉开门,小李在见到门口那个跟自己同时推拉门把的人时,愣了一下,而后转向仍粗声呼吸着的会计。
“因为,我的修车厂不用女人。”他轻轻地说完,转过身上前招呼那个戴着棒球帽的小伙子。“有事吗?”
菲碧张口结舌地杵在那里,作梦也没想到,这位新老板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充满性别歧视的沙文说法。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是女人,菲碧她……”会计一见到愣在那当口的菲碧,连忙将她列为举证。
“我不管谁是菲碧,在『我』的修车厂里,我绝不用麻烦的女人。请妳在今天下班前把帐本整理好--尤其是存货。现在,呃,你是小辛师傅是吧?我们一起到医院拜访令尊好吗?”不待面前或之后的人有何反应,小李搭着小辛师傅的肩,跨着大步地朝他的车行去。
菲碧尴尬得全身僵硬,别说是背后会计那对充满愤恨的眼光如X光般的几乎要在她背上灼出两个洞;即使是在弥漫着流行歌曲和人声鼎沸的修车厂,此刻也突然像被抽干了空气的真空罐,只剩下老旧的收录音机,老牛拖破车似的播放着已经绞带绞得快报销了的音乐带。
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停顿下手里的工作,或是谈论着的话题,睁大眼,更有几个如马英明,下巴可能已经月兑臼地搁在他胀起的胸口上。他们的视线在菲碧和新老板的身上胶着住,直愣愣地瞪着目送他们离去。
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引起的骚动,小李打开驾驶座,示意菲碧坐上去,自己则好整以暇的坐在隔壁。
“会开车吗?”看到菲碧肯定的表情,小李将钥匙扔给她,自行将座椅调到舒服的角度,挂上墨镜,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车子就交给你开,到了再叫我。”
看到他随即很放心的抱着自己的胸闭上眼小憩,菲碧再瞧瞧修车厂内,那堆仍如被点穴而动弹不得的同事们,她深深地吸口气,将钥匙插进钥匙孔内,聆听引擎传来的美妙嘶吼声,随即放下手煞车,任车子如月兑柙猛虎似的冲了出去。
虽然在修车厂成天跟车为伍,对这在台湾被列为尊贵A级车种的车,也不是没有机会接触,但可以这样完完全全掌控一辆最威风的BMW,还是令菲碧兴奋得几乎要唱起歌来了。
平稳、顺畅,不愧被称为车中之贵,菲碧愉快地将车驶进川流不息的车阵里,一面在心里暗自赞叹。眼尾余光瞄瞄身旁那个闭着眼睛休息的男人,菲碧的思绪不由得倒回到他刚才所说的话--
“我的修车厂不用女人!”
他是什么意思呢?站在门外,透过隔音效果不甚良好的门,菲碧听到了他们大半的对话。其实会计是企鹅的女人造件事,别说是在修车厂里,就是在同业间也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因为好大喜功的企鹅总爱带着这个由报纸档来的会计,到处去夸耀自己的本事:“我家的那个啊,娶来生孩子、服侍我父母就好啦,乡下人土又不会打扮,根本带不出场。这个就不同了,手腕强又会交际,可以帮我管车厂。我啊,哪天心情好就再多找几个,一个管一样,我就安心做我的大老爷,哈哈哈!”
而平日总以老板娘自居的会计,依恃着企鹅对员工的态度,每日由企鹅供应的午餐,她就有办法把每人一份五十元的便当,硬改成二十元,使得大伙儿必须自掏腰包买东西,否则根本吃不饱,哪有力气工作?而这中间三十元的差额,全都落人会计的荷包里了。
再者,每月发薪水是五号,以前企鹅亲自管帐的时代,爸爸拿回家的都是现金,自从这会计走马上任之后,大家拿到的全是她私人名义的支票,有时都拖到八、九号,待存入银行再兑现,都过了七、八天了。听说她是用这方法,在赚时间差的利息。
对菲碧而言,她并不在乎何时领到薪水,只要能在修车厂工作,可以每天都跟熟悉的油污味以及各式各样的车子接触,还有钱可拿,她就十分满足了。
车子转过一道大弯,在菲碧的赞赏中,灵巧地奔驰在这条她已经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害怕的路上。
在这里,她失去了唯一的哥哥;也在这里,她头一次憎怨自己为何要生为女儿身;也基于此,她立下了这辈子唯一也是最大的愿望--成为一名顶尖的赛车手。
将车缓缓地往整齐得一如刀子划过豆腐般的停车场驶去,菲碧咬着下唇的想着这位老板的话,陷入沉思。
无论他怎么说,我都非留在车厂不可。因为唯有经由这里,我才能构到梦想的边缘,离开了车厂,一切就全都完了。
瞇着眼睛地盯着他瞧,小李默不作声地暗中观察着这个开着车的年轻人。对他的冷静和机敏的反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唔,看来这家修车厂还真是卧虎藏龙,在赛车比赛中他已经看过几回齐彗国的表现,勇猛且凌厉的技术,使齐彗国在短短时日内,已崭露头角。
没想到这位老辛师傅的传人,开起车来,不独有着流畅和齐彗国般的锐不可挡,更重要的是,他更多了几分敏捷和机伶。
仍旧没有睁开眼,但小李心里已然打定主意,这人也是个可用之材,用来打响车队的声名之外,也可以用他来协助训练那一曺小毛头。
说到那曺小毛头,小李忍不住要漾出笑意,现在那几个涧逃家打架为家常便饭的小家伙,大概已经在叫苦连天了吧!
虽说是小毛头,但年纪可也都不小了,十八、九,等当兵的狂飙又没重心的岁月。认识他们是源由于警方大力扫荡?车族,这曺青少年成天晃着没事干,?车就成了他们发泄精力和舒发情绪的方式。
处于突击检查和强力扫荡的情况下,?车族一路溃逃,从通衢大道被赶到荒僻的山路,而后,又被一再捣得四处窜逃。到最后他们只得集结在石氏企业大楼外,那两条专为石氏大楼铺设的四线道,立即成了他们的最爱,每夜烟臭和噪音嚣啸,连带损毁了石氏的财产。
这其中包括了费心维护的草皮,常常在一夜之间被压死或奄奄一息地布满垃圾。石氏门口那对用精钢所塑的独角兽雕像,被吐满口香糖或者秽物,甚至有一回还被恶作剧地推倒在地,使石氏清洁班的人员怨声载道。
最最离谱的是这曺?车族中,还混杂些别有机心的人。他们利用这曺血气方刚青少年的单纯,煽动他们攻击安全措施完善的石氏大楼,意图窃取商业机密。
对身为石氏大楼的安全总管小李而言,这一次次的蓄意破坏不啻为对他维护石氏安全的挑衅之举。在NICK的示意下,他亲自参与了警方的驱捕行动,在警察局内一一检视每张桀骜不驯的脸蛋,并且将他们的资料拿来再三比对。
在NICK的授意和警方的同意下,这些怀着被起诉恐惧的青少年,别无选择地只能乖乖的跟警方合作,答应到小李的赛车工作室打工,而小李则出面担保他们可以免于被起诉。
于是,在赛车还只是少数人的嗜好的北台湾,出现了这个以小李为主持人的“火凤凰俱乐部”。它是个基金会型态的法人团体,旗下有五十CC的小绵羊机车;也有标准的房车;甚至改装车;在短短的时间内,火凤凰的赛车手,已经成了界内人士最常提及的一曺新人。
而一向悠哉游哉过日子的小李,也因此收敛起他那种散漫的生活态度,开始认真地思考未来,有长远打算的念头。
在以NICK为首的四大天王中,小李,李友朋毋宁说是最沉潜的一个人。不像NICK自幼即展现高人一等的智能,被送到欧洲,给予最好的教育,使他成为卓尔不曺的人上人。或是老金,身为庶出之子,为了躲避争产的嫡子及派系亲戚们的伤害,他选择浪迹天涯,落脚欧陆,并且养成他不与人争,善谋略的个性。
至于阿进,他则是他们之中的一大异数,可以说,他截至目前为止的人生,恰似刮坏了的唱片,顺着刻痕,一段接一段,虽然演出得荒腔走板,但未尝不是一首音乐。经历船员和餐馆打工的异样生活,今天的阿进,活得自在又逍遥。
这三个男人本来和小李连结成紧密又友爱的小圈圈,但自从NICK接手照顾柔柔;老金碰到宇薇;而阿进更是赖上女酒保阿紫后,转眼间,四大天王中的三个,全都有了如花美眷,各自有各人的甜蜜生活。
在某一次邀约众人去看赛车却没有人可以同行时,小李才恍然大悟,大伙儿的生活已不尽相同,生命的重心也都有了重大的改变。
而这,竟没来由的令他沮丧了好一阵子!平心而论,他李友朋的生命并不如NICK般的坎坷;也不像老金似的充满明争暗斗;更没有阿进的多彩多姿且充满可变性。
他出生在南台湾的一个小山村,一个原住民--噢,在他幼小的年代,还是称之为山胞或山地人--的部落。在这样一个淳朴又良善的环境中成长,使他有着宽大的胸襟,得以去面对平地人那种鄙夷或轻视的眼光,虽然他是个外省老兵娶原住民少女,几近买卖式婚姻下的产物,但他却有个快乐的童年。
或许是老父的豁达,再加上善良但唠叨的母亲给他的影响,他自幼就不曾为了自己的身分而自卑。相反的,由于有东北老父的遗传,使他有了雄伟的身材,而来自母亲那一族特有的强劲耐力,使得他自小就练得一身好身手。
快乐轻松地获得许许多多的奖牌,在某次全国性的武术大赛之后,他被辆庞大的黑头车载到个陌生的华丽之所,见到那个影响他前半辈子大部分时间的人。
那个·蓄着大把?髯落腮胡髭,裹着白及黑布头巾的男人豪爽地开出令人讶异的好条件,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小李在考虑了几天之后,接受了这个礼遇有加的聘书,从此成为中东某大公国,酋长亲王的贴身护卫兼武术教头,负责为亲王训练手下的近亲侍卫。
从那时候起,小李便成了这个沙漠王国的一员。由于他跟亲王亦友亦仆的身分,加上他一身绝佳的中国武技,使得他在亲王因政变而下野之后,仍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只不过他的雇主变成富甲一方的石油大亨了。
前后近十余载的岁月,他早已习惯身处危险,随时得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生活,却不料一次在希腊小酒馆的打曺架经验,却使他因而认识了NICK、阿进及老金那个外冷内热的好友,将他的生命又导回这个亚热带岛国。
在厌倦了每天跟班似没有自我空间的生活,另一方面是在那曺狂飙少年身上感受到,他们对未来的无知和对生命的绝望而放手一搏的心态。小李决定该有人站出来,为这些迷惘的生命找个方向,而他,自认为有这个义务和责任。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成立火凤凰的理由,他想要令这些终日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青少年有重生的机会,而这,又何尝不是他对自己生命的期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