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蒲烟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位手长脚长的书僮装扮男子。

“快,将夫人的房间清理好。那秋花呢?快打洗脸水来。英儿去端坑上炖着的百合桂圆莲子汤来服侍夫人。阿宗你别干杵在那里,快把夫人的斗篷拿到后头洗洗。哟哟哟,你们这群稻草麦杆扎的纸人啊!怎的啥个事都非要我出主意不可呢?

这也难怪爷要少不了我哩!”

像陀螺般的团团转,众人手忙脚乱地依着他的指令行事。那个瘦削、棱角分明的年轻人,这才好整以暇地拍拍根本投沾惹任何尘埃的手,堆满笑意地踱向蒲烟,“夫人,这些下人就是驽钝些,不过我已经将他们教得有模有样了。”双手往前打着揖。

他头虽低垂,但脸却并没有应如其分的朝下;相反的,他那微微往上斜吊的嘴角,隐约中似乎带着丝冷酷的笑意。

“呃……你……”面对这种从没经历过的阵仗,蒲烟着着实实的愣在那里。

突来一阵剧烈咳嗽声,里头缓缓走出了个老态龙钟的白发老人,在见到被众人簇拥的蒲烟时,他吃力地拍捶着自己胸脯,一面朝蒲烟折腰行揖礼。“夫人,老朽是跟随少爷一家两代的老仆。夫人远从江南来,老朽因病未到城外远迎,还请夫人恕罪。”说着就撩起裙脚要行跪拜礼,吓得蒲烟赶紧伸手去阻止他。

“使不得,老人家,我蒲烟何德何能受你老人家如此大礼。”尴尬地再三搀扶,加以身旁其它人的协助,这才使蒲烟感到稍微好过些。

老者踉踉跄跄地坐在蒲烟坚持要他坐下的椅子,在见到一旁无聊地玩弄自己手指的年轻男子时,皱紧了眉头。

“巴罗,你见过夫人了吗?”

听到老者的话,年轻人满脸不耐的迤迤走到蒲烟面前,拽出张臭脸地低语一句,“巴罗见过夫人。”但他的嘴皮子根本就像是没有打开过般的,只是嘟哝不已。

老者闻言更加不悦,霍然站了起来,朝巴罗投以严厉的一瞥,“巴罗,半个月前你因伤而来投靠少爷,我念在你聪明伶俐,故让你留在我逸心侯府养伤。现我逸心侯府被抄家,少爷亡命到北地来,你伤且已痊愈,可以离去了。我已经吩咐帐房,送你一百两银子,你走吧!”

盯着老者半晌,那巴罗脸上神情是时而青白、时而殷红地伏流转变着。在老者又一阵几乎要喘不过气的咳嗽之后,他一个箭步来到老者身旁,关切地拍打着他的背。“通伯,你看看,你病得这么重,我怎好生在这时候走入呢?再说这国师府上上下下百来口,没个人拿主意怎么成?郡主是金枝玉弃之身、龙胎凤种之贵,咱们总不好请郡主去搭理这凡尘琐事。眼下通伯你病体未愈,少爷又新领国师封号,这国师府可千万不能没有人打理。何况,我也帮通伯你管事了半个来月,可丁点儿纰漏也没出过哪。”

冷眼地盯着他在那里自吹自擂,通伯面无表情地将他的手一把推开。“着,你的意思是……”

“我是这么打算着的,既然通伯你年迈多病,这府中事情既多且杂,也不能任它放着、拖着,恰巧我呢,也管闲事管出趣味来啦!我看这么着,不如我就留下来替你通伯分忧,少爷只要供我住宿,外加一年一百两银子即可。”在通伯面前晃来晃去的说着话,这个叫巴罗的男子却是连看都不看蒲烟一眼。

经过夜以继日的在马背上奔波,蒲烟早已疲惫得要坐不住了,是以在对他们的对话实在提不起兴趣的情况下,她坐在那里打起了瞌睡。

“这……你要的薪津倒是不过分,只是这府里丁员奴婢的进用,依例是要少爷做主,现在少爷尚在王宫忙……”

通伯的话还没说完,所有人已经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窝在大大太师椅上,频频点头像是随时都会自椅上滑下的蒲烟--他们的主母。

巴罗一使眼色,位于蒲烟身畔的丫鬟立即轻轻地拍拍蒲烟的手,将她由沉睡中唤醒。

巴罗凑近了睡眼惺松的蒲烟,“夫人,请移驾到房里歇息。”说完,往那些婢女们一瞪,在通伯尚来不及反对的情况下,巴罗轻而易举地便取得了蒲烟的许可。

实际上,根本已经陷入昏睡状态的蒲烟,压根儿对他们彼此争权的明争暗斗没有概念;却不料因此而使自己几番陷入险境,成为她始料未及的祸因。

望着铺满洋洋喜气锦红缎面、绣满鸳鸯及游龙戏风的被褥,蒲烟这才深感大事不妙。领着她来到这间挂有万福喜幛、重悬贴绣不少吉祥语句的绛红纱鳗房间的婢女们,在见到蒲烟那惶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时,全都偷偷地掩面而笑,而后手脚俐落地抖开被褥,准备服侍蒲烟上床休息。

“啊……妳……你们要干什么?”紧紧地护住自己,蒲烟远远地缩到墙角去,戒慎恐惧地盯着她们。

“咦,夫人,我们要服侍夫人更衣休息。”

“不用了,我自己会月兑衣物……妳们先出去吧!”

讶异地互相交换奇怪的眼神,其中看起来较年长的那个婢女,仍不死心地朝蒲烟走近一步,但蒲烟的反应却是更加的紧贴着墙壁。

“夫人……”在与蒲烟僵持了几分钟之后,那婢女这才耸耸肩,将预备给蒲烟换上的衣物全都堆放在床上,和同伴念念有辞地走了出去。

她们才刚走出房门,蒲烟立即将门给关上。想想似乎不够牢靠,便又搬了几张圆板凳堆堵在门口,这才坐在床沿上,越想越伤心地暗自淌着泪。

怎么办?这里可是凶残暴虐的金族人所建的都城,我蒲烟再怎么说总是大宋子民,现在竟沦入这敌军之手。重重地叹口气,原先浓郁得令她几乎要睁不开眼的睡意,此刻倏然全都消失了。时而坐在那里扭绞着衣角,或是绕着桌椅踱着力步,她的思绪已经紊乱得如被风雨摧残的蛛网,全然没有了章法。

双手无意识地在凉凉软软的缎被上滑过,那天晚上的回忆又不请自来地跃上心头。记忆里猛然又浮现眼前的,是充满异性体味和汗珠的黑夜喘息声,在惊心的刺痛后,那种飘浮不定,令人几乎要以为腾云驾雾,又似在水中载浮载沉的月兑轨……想到这里,她陡然地站了起来,双手捂住自己臊红脸颊,低着头地在房内踱步。

我……我的未来该何去何从呢?原以为就如姨婆般的,将青春和一生耗在御膳房,没料到因着皇上伯父春祭的上吐下泻,使我在金銮殿上冲撞圣驾,结果竟被指婚给全京师最放荡不羁、脂粉堆里封状元的逸心侯。

在绕了那么大的一圈之后,却胡里胡涂的被带到这天广地阔的北国,当他什么国师的夫人。不成,这可是欺祖叛国之罪,我不能就这样胡里胡涂的当成了个叛国贼。伯父是怎么说来着--好生规劝那逸心侯,勿为他族所重用而反害大宋--我得磨计琢计,眼前那赵新雨初来乍到,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况且在南地又因罪而被抄家,于情于理,他在此贡献长才无可厚非……那……我呢?我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滞留于此?

这个念头令蒲烟为之悚然大惊。不成,我得逃出去!姨婆说得对,我是御赐的郡主,即便是他番邦的人,又敢拿我奈何?

主意既定,她立即将方才千辛万苦搬挪到门口的椅子逐个搬开。才刚拉开一小条门缝,她立即吓得将门给悄悄关上。外头竟站了一小队卫兵!正操着她不懂的语言,彼此互相戏谑地打趣推挤着。

一步步地往后退,直到碰触到床脚,她颓丧地坐在床沿,焦急万分地想着办法。眼神在屋里四处溜转,蓦然,她冲到了窗边,轻轻地拉开窗棂,如获至宝般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后院。

虽然从小就被没入宫中为宫人,但蒲烟可不像其它罪眷般的隐匿自己,做个没有声音的隐形人。得力于姨母已先入宫、舅爷供应宫中牲畜的关系,蒲烟比起那些毫无背景、势力可依的小孩们,有着更广阔的天地。这也就是为何她没事要被婚配出嫁的原因之一。她根本不懂得掩饰自己的个性和想法,直爽且不矫饰的态度,常使她做任何事都不会想太多,总是先做了再说。比如她撩起裙脚、俐落地爬上窗台这码子事……抱着窗柱,蒲烟的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那约莫有三丈来高的地面。该死,我怎么没有想到这屋子周围挖有小护沟?原本从屋里往外瞧,只见一片平坦的!谁知在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爬上窗台正猛然要往下跳之时,才悲苦的发现到问题之所在。

咬着下唇的望着那黑黝黝、湍急流动着的水,先前跳下高崖溺水的痛苦记忆又袭上心头。再往后屋里一瞧--方才蹬得太用力了,那张板凳被顺势踢倒了!蒲烟顿时为之傻眼的僵在那里。好了,好了,这下子玩完了。如果大声呼救,那有多丢脸啊!可是不找人来救……难不成就一直“挂”在这上头?

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出声喊人来救自己之时,门口却传来不小的骚动。听到那个熟悉低沉的嗓子,蒲烟立即恨不得死了算了。

“你们辛苦了。”含笑地将门给关上,新雨脸上的笑意仍未褪去,在见到屋里凌乱的模样,以及抱着窗柱坐在窗台上的蒲烟时,心里已然明白了一大半。

扬起浓粗的剑眉,新雨双手背在身后,悠哉游哉地踱到窗前。“唔,晚霞满天,看起来明天应该是个好日子,这金辽两国画界比武就在明日,想必会是场精采的龙虎之争。”看也不看蒲烟一眼,新雨说完后自顾自地坐到桌子旁,为自己斟杯酒,转动着酒杯地继续说下去,“在这北地,金、汉、辽各族杂处,凭借的便是诚意,倘若没有阔达胸襟,老以蛮邦番族的眼光去度量他族的话,自取其辱是难免,惹祸贻害子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全身都僵硬酸痛得半死了.偏偏那家伙还在那边摇头晃脑的,扯什么胸襟、什么诚意的。蒲烟心中嘟哝着,如果是在宫里,看到我爬上树而下不来,那些公公们老早就喳呼着去找直梯,或是爬上来搭救了,谁像他净杵在那里扯个没完。

小心翼翼、艰困地稍微挪挪身子,蒲烟以期待的眼光瞄了他几眼,巴望他能自动自发的来救自己月兑险。天色越来越晚,在眼前纷飞的蚊蚋也多了起来,草丛中传来杂虫众鸣,蒲烟担忧地用着一只手紧紧攀着窗柱,另只手则是更使劲儿地抓牢窗柱。

“这李太白有诗曰:﹃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想必就是指像今儿个这种皎洁的月夜……”一手执壶,一手端着酒杯,新雨缓缓来到蒲烟身畔,对着那轮初升新月,又是抑扬顿挫的吟哦再三。

在太阳隐没于地平线之后,夜,像层黑纱迅速地罩在大地万物之上。望着新雨点燃屋内唯一的一盏油灯,蒲烟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我的天,难道他没见到我被因于这窗台之上?

飞来绕去的蚊蚋不但多了起来,而且还成群结队、很不客气地攻击着蒲烟,受困于不敢完全放开双手,蒲烟只得狼狈地左躲右闪,而新雨却仍像无事人般的在那里吟诗诵赋。看到他那神清气闲的样子,可真要把蒲烟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哟,我瞧瞧这屋里的蚊虫怎生多了起来。”举着油灯来到窗前。

扁线引得更多的蚊蚋蛾虫向蒲烟扑过来,惊得她泪水都已在眼眶中打转儿了。

将蒲烟的窘态尽收眼底,新雨决定给她的教训已然足够了,但依他这几天的观察来看,这个倔骡子的任性可不是这么容易磨平的,但,事有轻重缓急……“我听说这北地有种毒蛇,最爱在月圆之夜出现,而且性喜爬攀窗户,虽设凿沟河,但此种蛇类擅泳,最爱钻进人的肌肤之内,咬噬而出……”双手环抱胸前靠在窗旁,新雨慢条斯理地说道。

闻言蒲烟全身为之一僵。恰巧此时有道冷风拂过,将她的长发拂凌在她手背上,配以新雨那煞有介事的表情,吓得蒲烟失声尖叫着的放开了双手,像块石头般地往下掉。

轻轻松松地,在她落地之前,新雨将她抱个满怀,望着她惊悸犹存的脸蛋,忍不住地绽出抹吊儿郎当的笑意。

“我说蒲烟,没事妳爬到那窗台上头做什么?”

“我……我纳凉。”看到他那洞悉一切却故意揶揄的样子,蒲烟咽不下那口气地顶回去。

闻言停顿了脚步,新雨又抱着她往窗台走。“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扰人雅兴……”说着他又作势要将蒲烟往那窄小的窗台上放回去。

“不!”紧紧地搂住他颈子,蒲烟脸色大变地,连声音都高了八度,“不!我不要再回……”

在新雨突如其来的朗声大笑中,蒲烟发觉自己正很不巧地跨坐在他腿上,和他那对像是随时可看穿自己心思的眸子相对,而且自己的手还死紧地抱住他的脖子。

尴尬使得蒲烟的脸先是一阵臊红,而后像是全身浸入滚烫水中般的红热起来,约莫过了几秒钟,她才像被火烧着了般的,急急想到要缩回自己的手。

“咦,急什么?咱们是不是该好好的认识一下彼此,我的娘子?”伸手捏捏蒲烟小巧的下巴,新雨一面提高警觉地留意屋外的动静。

“谁……谁是你的娘子来着!”慌乱地别过头,以避开他差点落在自己唇上的嘴,蒲烟臊得全身像是滚沸的热壶,随时有爆炸的可能。

“哟,先别提那大宋皇帝将妳赐婚与我之事,妳我早已有肌肤之亲的夫妻之实,妳就是我的娘子。”亲昵地在她颈项细柔的肌肤上流连再三地吻着,新雨眼里却是充满了疑惑。

门外刺探的会是何方人马?是敌?是友?依据他那上乘的轻功来荆斩,来者的武功不弱,起码不是一般三脚猫功夫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你……”真格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蒲烟咬着牙,想要推开他那缠绵得令她难以招架的吻。但在这同时,却有股不知打哪儿来的声音,似乎对她的抗拒很不以为然。两个声音就在她心里此起彼落地交战,令她为之矛盾不已。

双手滑进蒲烟宽大的袖笼之内,迎面扑鼻而来的芳霏,教新雨心头为之一震,几几乎乎要忘了自己所负的重责大任。他连忙拉回换散的心智,重新将敏锐的注意力放在躲在屋外潜伏着的人身上。

有两道……不,是十道电流,此刻正由他的手指,缓缓的在自己身上拖曳出一条条带有刺激电流的溪流,慢慢的汇成一束巨大的伏流,在体内窜流着。不自觉地发出申吟声,蒲烟微张着迷蒙双眼,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

“现在不是时候,天哪,现在要我就此罢手,真会要了我的命,但不是现在……不是……不能在现在……”贪恋着在蒲烟赤果的背上嗅吻着,新雨一面喃喃自语,一面难分难舍地吻着已然没有了主张、只能喘息连连地望着自己的蒲烟。

“为什……么?为……”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蒲烟听着这熟又陌生的声音,对来自体内汹涌的波涛感到非常不解。

“我想要带妳共赴云雨游巫山,但,不是现在,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天,妳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捧起蒲烟的脸蛋,像是要折磨她更像是要折磨自己似的,新雨用力地以自己的唇辗吻着蒲烟,就如同要将所有的挫败全都藉由他的吻发泄出来般,吻得令彼此气喘吁吁。

谤本已经迷失了自己,蒲烟只能紧紧地攀住他,即使身上的衣物都已然被褪月兑得落满一地,她依旧是没有察觉地依偎在新雨怀里,听着他激烈如战鼓咚咚的心跳声。

突然,在她眼前现出了一点淡淡,约莫小指尖大小的红点,她诧异地以手指去碰触它,结果竟惹得她的小指尖顶亦染有那种艳得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殷红。

方才想询问他这抹殷红的缘故,门外却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而后是人声鼎沸般的朝这个方向而来。在蒲烟尚未回过神来之前,新雨已然以脚勾起满地的衣物,匆匆地将蒲烟裹住,将她抱起安置在床上的幔帐之内。

“这……”狼狈地拉紧衣物,对从激情状态中陡然降进这莫名其妙的状况,蒲烟怯生生地拉住了新雨的衣袖,试图想要问个分明。

门碎然一声地被从外踹开。虽已过了端午,但在北地仍是早晚风急,寒意依然沁人骨牌。蒲烟被风袭得几乎要睁不开眼……在看清楚眼前的情景之后,蒲烟的手僵在那里,芳唇半启而说不出话来。

啊!他--呃,不!是她……披头散发,一脸苍白,浑身破碎衣物沾染不少血迹的往屋里直扑,在她身后则是大队拿枪执棒的官兵。他们冲进门后,立即将女子和新雨给包围起来,也有几个人将亮晃晃的枪尖定向她。

随后走进位贵妇人。顶着花株冠,在青罗的表面上,青绢衬金罗托为里,九龙、四凤,前有大龙衔红穗球一枚,前后花株各十二朵,孔雀云鹤图案加铺翠滴粉缕金装珍珠,那位虽已有年岁的女人,在浑身珍贵珠宝的掩映,加以缀玉钿、垂挂红黄带团服襜裙衬托之下,更显得尊贵威仪几分。

“大胆菟祯,还不乖乖束手就擒!”笔直地往那个躲在新雨怀里的女子走过去,那名贵妇怒目瞠视着新雨,“国师,这是我金国要清理门户,请国师莫要插手多管闲事。来啊,将这刁逆的菟祯给我拿下。”

将怀内的女子推到床上,使她和蒲烟一起挤在床褥间。新雨转而面对那盛气凌人的中年妇人,缓缓地问道:“皇后,菟祯格格何罪之有?”

“哼,菟祯身为我金国苏拉赫族的公主,又受皇上赐封为格格,自当尽力为我金国祭求天地山川诸神,祷求国泰民安,这是她的天职。”大剌剌地将裙摆一甩,那位盛装妇人冷眼瞟向衣衫不整的蒲烟,眼神中尽是冰冷的恨意。

“皇后陆下,菟祯格格自受皇上封敕为和硕格格之后,即全心于祭祀之事,在我看来,她倒是未曾有亏于她的天职哩!”将那些往菟祯格格和蒲烟一再逼近的枪矛隔开,新雨冷冷地平视着气得头顶上的花株冠不停晃动着的皇后。

“是嘛,这祭司本就当全心只为国祈福,可这骚蹄子却是不守本分的勾引皇上,让皇上封她为格格,将皇上的心全都给蒙蔽了。”皇后破口大骂的几番欲走近菟祯,但在新雨的一再阻拦之下,她只得恨恨地怒视菟祯,却是半点也近不了她的身。

“皇后陆下,这皇上策封菟祯为和硕格格,主要是看重菟祯的指挥军事长才,这回我们连下江东三关,全都仗着格格的神谋善略,才能在最少损失的情况之下,自辽手中夺得这土沃民富的丰饶之地……”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有位满头白发苍苍的大臣,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跪在皇后面前,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怒气冲霄的皇后。

“哼,军事长才?我看这狐媚子根本就是个祸害,从皇上到苏拉赫族领地打猎见到她那刻起,皇上的魂儿就没了,这小妖女八成使了什么邪术,将皇上迷得团团转。”

“皇后,妳贵为母仪天下之尊,何需跟这菟祯格格计较,况且明日菟祯格格即要与那辽太子比武画界……”

“哼,就是为着这件事,哀家倒要问清楚,是哪个拿的主意,让这小妖女代表咱金国去与那辽太子比武?倘若输了,岂不是要自白将这肥沃的江东三关送给辽国了?”

“皇后,这都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努西达,亏你还是我金国累代重臣,明知皇上近来为头眩的毛病折腾得无心国事,怎可任他做出这等胡涂事?”

“皇后陆下,皇上虽有小疾,但还不至于无法决断政事……”

“哼,那立旨要封这小妖女为妃之事又怎么说?适才若非小兴子来报,哀家可要一直被蒙在鼓里哩!好生个小妖女,将皇上迷得昏头转向,哀家身为大金国皇后,得时刻记住祖宗家法,匡正皇上的昧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皇后五官为之狰狞纠皱一团,她怒目转身朝后边的太监们跺着脚,“你们还不快给我拿下,看我怎生治这小骚货。”

在她的怒斥声中,那些太监官兵们全都进退维谷地杵在那里。眼前一位是有权可治自己生死的正主子皇后;但另一位可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菟祯格格,动了她惹恼了皇上,到时候不也是死路一条!

是以那些太监官兵们全都像泥塑土雕般的杵着,任谁也不敢有啥行动,但也不能干愣着没动静的惹火皇后娘娘……这么大队人马全都垂着头,连气也不敢哼一声。

眼见这大票人马全像着了定身术般,没有依旨行事,皇后气急败坏地冲了过去,面对那个挡碍到她路的小太监,伸手就连掴了几个耳刮子。

“咄,我打死你们这班没有用的奴才,还不快给我去找人来拿人?”推踹那小太监,皇后气得破口大骂。

“皇后娘娘息怒,这菟祯格格明儿个一早即要与那辽国太子比武,倘若今儿个拿了她,明儿个的比武……”惶跪在地,小太监们拚命磕头叫嚷着。

从鼻孔喷出长长的冷哼声,皇后以她尖锐的指甲戳向靠她最近的一位小太监的眼睛。她那长得渲出抹诡异的指甲,在小太监的凄厉叫声中,直勾勾地插进小太监眼中。

菟祯突然由床上一跃而起,飞奔至皇后面前,跪在她跟前,面无表情的缓缓说道:“皇后,请妳不要如此迁怒于小鲍公,如果皇后真要菟祯的性命,菟祯只求皇后等明日的比武过后……”

“哼,妳这狐媚子倒有脸跟我讨价还价哩,妳苏拉赫族向来就是桀骜不驯的一支野族,今天妳既然落入我手里,我就得好好的把妳这支野族整顿整顿,免得他朝又出个狐媚子来魅惑皇上。来啊,派兵出苏拉赫族领地,将这狐媚子的九族全都诛杀,绝不可放过任何活口。”伸手在菟祯脸上剐出几道鲜艳指痕,皇后仍是意犹未尽的大喝着下懿旨。

菟祯霎时委顿倒地,脸色死白一片。“妳……妳好狠的心肠,我族人与我何干?”

“哼,妳给我住口,来人啊,还不快将这妖女押进大牢,听候我的处分。”伸腿即将菟祯踹倒在地。皇后突然像发现新大陆般的杀猪尖叫起来,“哼,哀家的指甲竟然断了,小山子,快把哀家的蔻丹拿来。”

在皇后三番两次的嚷嚷中,小太监们只得硬着头皮去搀扶已气得浑身发抖的菟祯格格。对这皇后的行为,他们早就习以为常,善妒使得皇后不得宠于大金国的皇上。当初就是为了两族结盟而结合的这对怨偶,在新婚兴头过去之后,皇上即将所有心力全用在往南扩充领土的征伐之上,而闺怨深寂的皇后,则是费尽心思的排除异己,以期巩固自己的皇后之位。

而说起这菟祯格格,所有人都要怜惜得大叹一声红颜薄命。菟祯是出自苏拉赫族的绝色美女,自古即传说这苏拉赫族是由天而降的天仙所传之旅,他们封塞而出世,默默的遵守族规市避世。在封闭的族规限制下,苏拉赫族的男子不可和他族的人有任何生计外的接触。男子都已如此深受限制了,更何况是身为族长之女的菟祯。

但有道是才如锥藏囊中,在皇上到苏拉赫族领地狩猎时,遇雨而到菟祯家里躲雨,一席详谈之下,对菟祯精辟的军事知识大表折服,便再三向族长提出要将菟祯带回大都的要求。面对诸族共主领袖的要求,或者说是命令,族长左右为难之下,竟率菟祯的兄弟姊妹和母亲服毒自尽,成全了皇上的要求,一方面也是给族人个交代,表示是他辱没族规,使菟祯远离家邦,以死谢罪。

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皇上对菟祯有着很深的愧疚,因着他的强求、爱才之心,却使得菟祯从此成了无父无母、无依无恃、失家离邦的孤女,但他也不舍得就此将这个军事奇才给放走。在惜才怜才的心态下,皇上未将菟祯收为后宫众多妃嫔中的一员,因他小里有数,皇后善妒阴狠的手段迟早会找上菟祯,所以他赐菟祯以和硕格格的身分,就是要皇后动不了菟祯。

依恃着菟祯的奇才大略,这次金兵突破了大宋官兵死守的天险,连下肥沃的江东三关,皇上龙心大悦,决心再加封赏,但她既已是和硕格格,再封能封到哪里?

所以在考量诸位大臣的提议之后,皇上决定封菟祯为“靖国圣妃”,却不料那断章

取义的小兴子公公却以此为邀功材料,急急忙忙的跑去皇后跟前嚼舌根,引发这场风波。

就在皇后志得意满地由小太监涂着蔻丹的同时,新雨阴沉着脸,默不作声地悄悄将被子拉起,把被眼前阵仗吓得说不出话来的蒲烟牢牢裹住,而后一把抄起她挟在腋下,以足尖往面前的椅凳一点,往前如凌空向下疾冲的鹰,伸手攫起踉踉跄跄被太监们拖着往外走去的菟祯,三个人随即像阵烟般的,往敞开的门外飞扑出去。

在众人的吶喊声和疾速呼啸过的风声中,蒲烟挣扎着睁开双眼,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态势。往下一看,树林、池塘皆在脚下掠过,这教她为之要吓破胆地更加抓紧新雨,往新雨的怀里钻去;熟悉的味道使她感到心安。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和自己自幼生长迥异的他乡,我只好依赖着他了,是啊,除了依赖他,我还能怎么办?自嘲地对自己扮了个鬼脸,蒲烟无言地将脸贴在他胸前。

往前凌风御行的速度慢了下来,而后他们停在一间小小的茅舍之前,新雨方才松开手,那菟祯即往旁倒了下去,这使得新雨皱起眉头的趋前察看。

“菟祯,妳的伤势……”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新雨欲言又止的问道。

“不碍事的,赵大哥,你不该将我救出来。皇后盛怒之余,必然会对我的族人施加报复……”转头咳出鲜红的血水,菟祯语气中没有丝毫埋怨地别过头去。

“菟祯,如果妳再留在那里,绝难逃皇后毒手。”

“但……我族人数百口的性命可全都危在旦夕,我怎敢再惹恼皇后?现下我只企盼明日的比武过后,皇上即放我归隐山林,这是皇上他亲口应允我的,我这些年来苦苦期盼的就是那么一天……”

看着菟祯,新雨默然地摇着头。只怕在皇上送妳回到故乡之前,皇后的魔爪便已饶妳不得了啊,菟祯。

视线由新雨转到了瞪大眼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蒲烟,菟祯绽开沾有微凝血渍的嘴角,温柔地伸手握住蒲烟的手。

“姊姊好生俊俏,难怪赵大哥如此深情重义的要将姊姊带回大金哩!”艰辛地挣扎着站了起来,菟祯摇摇晃晃地对蒲烟说完之后,猛提一口真气,便跃上身侧的矮墙。

“菟祯……”大惊失色地望着她,新雨连声音都高了八度,脸上则是写满了不赞同的表情。

“赵大哥,这是菟祯的命,如果我明天没有去比武,我全族的性命一样会被那些皇后的心月复大臣给处死。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比武,若是赢了,说不定可求皇上救我苏拉赫族老小。”凄凉地一笑,菟祯淡淡的说完之后,即朝静证的夜空中斜斜地疾射出去。

“菟……”举起手还想说些什么,但转眼间芳踪已杳,他只有怅然地放下,征征地望着寂清的远方而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