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月讨厌下雪,确切地说,他讨厌冬天的一切。
自打懂事起,每一个冬天,夜晚都是缩在破庙里、石洞中,或是大户人家的柴房里,瑟瑟发抖。
贫寒贫寒,贫者必寒的意思,他一个无依无靠四处帮人打杂为生的流浪儿,对这个词有着深刻到骨头里的理解。
白天还好,劈柴、担水、烧火、通灶,手脚不停也就顾不上喊冷;晚上可惨了,褥单被薄,柴房里又四面透风,冷得像冰窖,可怜这纤瘦骨感的少年,内无脂肪保暖,外无棉衣御寒,在硬板床上缩成一团,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碰上下雪天,那就更好看了,雪花会随着风从门边墙缝飘进来,落他一头一脸,化了水之后更觉冰寒彻骨。
所以,他从未有过出门赏雪的兴致,更别提夜里出门,分明是要他的小命。
记得去年在陈员外家做短工,陈家公子别的不会,偏好吟风赏月,自命风流得紧,雪景是万万不会错过的,常常半夜不睡,摇着扇子在柴房外转来转去,时不时吟上几句“吾心若白雪,可叹无人看”之类的歪诗,害他在柴房里噩梦连连。
往事可堪回首?想不到他一个死在路边都不会引人多看两眼的穷光蛋居然也有时来运转的时候,白月环视了一周,一室的奢华照花了他的眼,跟他以前住的地方简直天壤之别,再看看身上轻柔温暖的狐裘,身下软绵绵香喷喷的大床——下午他可是把胳膊掐青了才勉强相信:不是梦中,真是皇宫!
不过一夜之间,从吃了上顿没下顿到锦衣玉食、山珍海味,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靶激他那没见过面的娘,给他生了一张好脸蛋,虽然时不时对着水盆照照也没觉得多好看,可昨儿个被那老太监看中,硬说他长得像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赎了他出来讨主子一个欢心,好在他一向无牵无挂无所谓,也就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下来,哪知道,这厢老鼠掉蜜缸,饿死鬼上天堂,让他每每想起来都恨不得狂笑三声。
不用做活,吃饱饭在屋子里晃了几圈,白月开始觉得无聊,人在无聊的时候往往会做一些平时浑为不齿的事,白月也不例外,于是他从书房翻出一把扇子,出门,赏雪去也。
他所住的院子名叫宁安斋,位于皇宫东北角,偏僻得紧,除了打更的和巡夜的基本上不会有人来,本来有两名护卫守着大门。
许是受不住这寒风冷雪,早不知溜到哪儿去逍遥了,白月顺顺当当地出了大门,贴着墙根往南走。
墙头的宫灯在风里忽明忽暗,好在天上地下白茫茫一片,映得分外明亮,白月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著积雪,走了几十米,来到一处独院前,甩甩袍子下摆的雪,叹了口气。
门口立着一对雪人,哦,护卫,离门口五步远,又一对,院子拐角处,再一对……总之,是戒备森严。
躲在松树后面,观察了下情况,贴着墙根绕到后墙,模索了一番,找了一处好下脚的地方,提气跃上墙头。
好歹跟着丐帮那个什么长老学过几手轻功,除了被人追打时逃命之外,翻墙入户,不在话下。
重兵把守,非财即色,前者的话正好让他开开眼界,若是后者,待在这鸟不拉屎乌龟不生蛋的地方,八成是失了宠的,正好让他一慰芳心。
猫着腰走了几步,扒着瓦片跳了下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这院子和他住的那个差不多大,只是雪显然厚得多,不知道几日没扫了,廊前有个小池塘,冬天里也没水,积着满满一池雪,房屋倒是高大宽敞,只是黑灯瞎火的,加上寒风阵阵,显得鬼气森森。
深吸了口气壮壮胆子,借着雪地反上来的光,白月轻手轻脚地踮进回廊,在门窗上模模捅捅,一路走一路摇头,走到尽头时,猛然停下脚步,睁大了眼睛。
有人,有个人站在走廊尽头!
白月直觉地要跑,定睛一看,眉眼与自己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不由咧嘴笑了,道:“原来是一面镜子。”
走上前去正要好好欣赏一番,那“镜子”却突然伸过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他的腕子,一张惨白的脸凑上来,白月立时浑身寒毛倒竖,也忘了自己是偷溜进来的,挣开对方的手,调头一路狂奔,一边狂奔一边狂叫:“有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步两步奔到门前,使出吃女乃的力气拉开两扇沉死人的大门,正在逃出生天之际却被一个雪人挡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一把把他推回去,“匡当”一声关门落锁。
“开门啊!放我出去!”白月用力捶打着大门,吓得几乎要哭出来,“有鬼啊啊啊!”
赏雪果然不是他这等土包子做的事,别人赏出一肚子诗情画意,他偏偏赏出个鬼来!
门外那帮人好像聋了一样,任他喊破嗓子硬是不理不睬,白月颤抖抖着回转身,紧紧贴在门上,绝望地看着那鬼一步一步过来,越走越近,直到触手可及的地方才停下,冰冷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借着雪色细细端详着他。
呜呜他不要死!他还没吃上几天饱饭……
白月牙齿打架,瞪着大眼睛打量对方,发现那鬼不仅与自己长相如出一辙,身高体型也相似得紧,正觉诧异,只见那只鬼眉毛拧了起来,两只鬼爪猛地掐住他的脖子!
白月大口吸着气,用力扳住表的两只腕子,却因为害怕而使不上一分力气,身子软软地滑坐在地上,眼睛却须臾不离地定在对方脸上,空气越来越稀薄,头越来越沉,那鬼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温热的液体滴在他脸上。
眼前一黑,白月终于失去了知觉,脑中最后闪过的是——
表的泪,竟也是热的……
***
红烛已燃尽了,窗户透过些许亮色,怀里的人依旧无知无觉睡得香甜。
长发散了一身,白皙的肌肤印着无数激情的痕迹,莫憬玄像小猫一样缩在李沧澜身侧,手臂松松地环着他的腰。
天色近晓,寒气更重,李沧澜调整了下姿势,使得两人密不透风地贴合在一起。
“嗯……”莫憬玄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了两颤,半睁开眼睛,“你该上朝了。”说完,松开手臂翻过身去,接着睡他的。
真无情,全然不见昨夜欢好时那般百依百顾,温柔似水。
李沧澜顿时起了坏心,轻笑着凑过去道:“今儿个不去了。”
莫憬玄一个梦还没接上便被弄醒,四处游走的大手引得他低喘连连,身上某处经过半宿的开发,在他的抚弄亲吻之下又似有一把火烧起来,半梦半醒间,感受到男人蓄势待发的,无奈地回过身来,抱住李沧澜的肩背,低叹道:“幸好你没做皇帝……”
“哦?”身上那人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声,低头含住他胸前一点。
“荒怠柄事,与男子厮混……这种荒唐事,一国之君还是……嗯……不做为好……啊!”
敏感之处被狠狠地咬了一口,激得他惊喊出声,随即紧紧地咬住下唇,恼怒地瞪着身上那人。
李沧澜托起他的腰,在他羞红的脸上印下轻吻,正要带着他攀上那欲仙欲死的极致境地,门外有人来报:“王爷,何公公有要事求见。”
“让他滚!”李沧澜低吼一声,准备继续,门外传来何公公带着哭腔的声音。“王爷救命!大事,大事不好了!”
李沧澜只觉自己满头青筋暴起,身下那人却兴灾乐祸地低笑出声,实在不甘心,无奈何公公在外面呼天抢地,只好低头狠狠地吻了他一阵,咬牙道,“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说罢,起身穿衣,没忘给他掖好被子,而莫憬玄还没等对方离开,便又沉沉睡去。